军争未战,货殖先行。战争是经济的晴雨表,可谓是每逢战时倍思亲。
春风裹挟着血腥气席卷中原,酸枣会盟的鼓角声尚未消散,一场无声的战役已在市井街巷间打响。
当各路诸侯的旌旗在黄河岸边猎猎作响时,嗅觉敏锐的商贾们早已在算盘珠上拨弄出金戈铁马的声响。
这场投机风潮的暗涌,远比联军大营里燃起的狼烟更早笼罩九州。
随着讨董联盟成立,所有人都预感到一场大战将要爆发。一股投机的风潮开始大行其道。
直接影响就是,盐铁暴涨,各方加紧收购,武器商大赚;粮食走势良好,大粮商待价而沽。
盐铁价格在短短半月内暴涨三倍,青州临淄的官盐场外昼夜排起蜿蜒长队。
徐州糜氏商队的牛车在官道上扬起经月不散的烟尘,每辆车上都堆满用油布包裹的镔铁锭。
豫州最大的武器商将库房里积灰二十年的环首刀翻新上油,竟被兖州牧刘岱以每柄八百钱的高价尽数收走。
这位精明的商人在自家账本上记下“刀剑利市”四字。
粮食市场亦呈现出诡异的繁荣。
冀州甄氏在邺城修筑的十二座新粮仓尚未封顶,已有七家诸侯派来使者洽谈。
荆襄米市里,原本用来称量稻谷的斗斛被束之高阁,粮商们手持盖着朱红印鉴的契书,仅凭几行墨字就能让粮价再攀新高。
南阳大贾将三千斛陈米分装百船沿沔水而下,每过一处关隘,船头悬挂的价牌就要添上新墨。
待船队抵达襄阳渡口,发霉的米粒已镀上金价。
洛阳市场内纷嚣不止。
“王掌柜,你这盐价涨得比虎牢关的狼烟还快!”
绸缎商将算盘拨得噼啪作响,檐角铜铃在寒风中发出细碎声响,二十步外的官仓正有士卒往牛车上搬运军械。
盐铁行掌柜王隆裹着貂裘从柜台后探出头,屋檐垂下的冰棱在他眉间投下细碎阴影:
“李东家可听说陈留昨日又征调了三百车生铁?
河北甄氏商队把洛阳的盐仓都扫空了,您要的五十石青盐...”
他蘸着茶水在案几上写了个数,“得这个数。”
李茂倒吸一口冷气,案几上的水痕正映着街对面“郭氏药行”的金漆招牌。
忽然马蹄声碎,三骑驿使踏雪而过,马鞍旁插着的“袁”氏家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
粮行学徒抱着竹简匆匆跑过,嘴里念叨着“陈留粮价又涨三成”。
但是奢侈品市场,一路走低。
洛阳西市的琉璃坊在暮春时节显得格外冷清,曾经门庭若市的幽州刘氏工坊前,积灰的幌子在风中寂寞飘荡。
奢侈品从来都是盛世和繁荣的点缀,在战火年代还是实用最至上,尤其是琉璃瓶这种不耐摔,不耐用的贵物。
此时的刘明世看着自己的玻璃产业逐渐暗淡,也只能靠着被挤压后的盐业继续获利。
地产走势更显世情诡谲。
价格呈现分化,越接近前线的地方,地产跌的越快,越稳定的地方,隐隐有抬高之势。
但是有一个地方恰恰相反,就是洛阳。
之前由于郭嘉在十常侍之乱,宫内起火,洛阳动乱之时趁着地产跌价大肆买进,狂赚了一笔。
给所有人都上了一课:风浪越大鱼越贵。
并不是没有逆行者,而是你掌握的越多,思考的负担就越重,越是紧要关头,束缚就越多,而在洛阳的郭氏产业,就成为最美的逆行者。
由于郭嘉的可以低调,奉孝之名并没有以商业见传。
洛阳时传:颍人短利。其含义就是颍川商业人,经商能力强,但是见好就好,价高就卖,看不到更远的利益。
而郭嘉又在地产最高峰卖出,还将洛阳的产业全都搬迁到各地,其中尤其以长安转移为重。
长安位置偏西,接近董卓势力,这是关东世家大族不喜欢的地方。而又以洛阳有天子坐镇,纷纷押宝洛阳。
世家大族联合继续炒作洛阳,排挤想要进入的董卓势力。
董卓看到关东联盟成立以及洛阳的世家大族不配合,董卓的耐心正在这种纸醉金迷中消磨殆尽。
军队缺粮,将领势力也不能收购洛阳产业,于是就加剧了军队烧杀抢掠的暴行。
相国府的库房虽堆满从皇陵掘出的金玉,却换不来前线将士的饱食。
当李傕的部曲第三次空手走出洛阳粟市,西凉军的战马开始踏碎坊市的门板。
“民各在其社下。悉就断其男子头,驾其车牛,载其妇女财物;
以所断头系车辕轴,连轸而还洛;云攻贼大获,称“万岁”。
入开阳城门,焚烧其头;以妇女与甲兵,为婢妾。至于奸乱宫人、公主。其凶逆如此。”
春寒料峭的洛阳城中,董卓站在南宫德阳殿的台阶上,望着远处天际线处翻涌的乌云,粗大的手掌不自觉摩挲着腰间镶嵌玉石的环首刀。
这位从西凉铁骑中崛起的枭雄,此刻正面临着人生最大的危机——
关东诸侯以袁绍为盟主,已集结十八路诸侯,号称三十万大军,正向着洛阳进发。
此时的董卓看着如此形式,河东郡被黄巾余党袭扰,朝廷军队镇压不利,酿成洛阳西北的一个隐患。
东边是关东联军声势浩大,而西边的皇甫嵩拒绝了董卓提出的联姻计划。
如有不测,则三面受敌。更有甚者,还会引起起到恶劣的模范作用,让自己的大后方活跃。
于是董卓打算把京都由洛阳迁到长安暂避锋芒。
同时震慑皇甫嵩势力,稳定关中。然后挟皇帝,据后方,稳扎稳打。
董卓道:“高祖都关中,十有一世,光武宫阳(洛阳),于今亦十一世矣。按照《石包識》的书上写,现在宜徙都长安,以应天意!”
百官不愿迁都,但畏于董卓之势,都默然不敢言。
董卓辩解道:“关中肥饶,故秦得并吞六国。
且陇石材木自出,杜陵有武帝陶灶,并功营之,可使一朝而办。
百姓何足与议!若有前却,我以大兵驱之,可令谐沧海。”
杨彪道:“天下动之至易,安之甚难,惟明公虑!”
董卓脸色一变:“安要阻挠国家大计?”
太尉黄琬上前说道:“这是国家大事,杨公所说的,恐怕也是可以考虑的!”董卓闻听,把眼一翻,却不回答。
城门校尉伍琼、督军校尉周些素为董卓所信任,二人也固谏反对迁都。
董卓大怒道:“我初入朝,二君劝用善士,故卓相从。而诸君到官举兵相图,此二君卖卓,卓何用相负!”
大臣们都不愿意,但没有人敢说。令老董没想到的是深受信任的周毖和伍琼竟然也反对。
董卓既怨自己封拜的东方州郡官吏背叛自己,又因大臣反对迁都,十分恼怒,乃杀原来替袁绍等人说话的伍琼、周毖,并免去杨彪、黄琬的三公职位。
只见“庚辰,收琼,毖,斩之。杨彪,黄琬恐惧,诣卓谢,卓亦悔杀琼,毖,乃复表彪,琬为光禄大夫。”
之后又下令征召屯兵扶风的左将军皇甫嵩回朝,以防他配合关东联军夹击自己。
皇甫嵩统领精兵三万驻扎在右扶风,京兆尹盖勋手中也有一万军队。
盖勋与皇甫嵩长史梁衍劝皇甫嵩起兵讨董卓,皇甫嵩因兵力不足,不肯听从。
当董卓的征召令送达时,皇甫嵩正在检阅最后一批运往洛阳的粮车。
押粮官是董卓侄儿董璜,此人故意将粟米撒落官道,看着饥民像蝼蚁般匍匐争抢。
皇甫嵩的拳头在袍袖中攥得发白,却终究没有拔出佩剑。
次日清晨,他只带二十亲卫东行,将印信兵符尽数交予监军使者。
皇甫嵩回朝以后,洛阳以西再无能够反抗董卓的人。
在这场席卷天下的投机狂潮中,真正的赢家早已带着时代的秘密悄然退场。
颍川郭氏的马车队在函谷关留下深深辙印,车上载着乱世积累的财富。
当关东诸侯在虎牢关前抛洒热血时,长安西市的郭氏客栈里,新任掌柜正将最后一份情报封入竹筒。
“乱世重典,盛世藏金。”郭嘉轻抚着案几上的三辅地图,羊皮卷上长安城的方位被朱砂圈出层层红晕。
寒风掠过枯草,远处秦岭轮廓如卧龙。郭嘉抓起把沙土任其从指缝流泻:“你看这渭水九曲,像不像条捆仙索?”
突然远处马蹄声急,许褚拎着个捆成粽子的人摔在跟前:“这细作在丈量咱家田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