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红妆扶龙局 第5章 初入京城

作者:叶北竹 分类:历史 更新时间:2024-04-10 09:19: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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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辆黑布单辕马车与八辆载着草药的马车行进在官道上。

马车中坐着两个男子,正是从洛阳出发的两人。

青衣男子将一个布袋递给了正在看地图的白衣男子,“庄主,喝点水吧。”

白衣男子合上了地图,接过了布袋,“官道变宽,两侧已经有了人家,前方便是新丰县吧。”

新丰县属于京兆府,离京百里。

白衣男子正是扶龙山庄的庄主刘羡之,而青衣男子是扶龙山庄总管崔梦庭。

崔梦庭通过晃动的车帘依稀可见周边的情况,“是,庄主,神燕阁的人回来到新丰县,向庄主禀告具体的情况。”

刘羡之点了点头。

其余八辆载着药材的马车和商人虽然和此辆马车毫无交流,但却在暗中保护刘羡之。

刘羡之和崔梦庭在新丰县的一家客栈住了下来。

这里接近长安,人口也比前几日路过的郡县明显要多,在客房中,依稀可以听到街外的叫卖之声,窗外传来阵阵微风,刘羡之安静地看着长安的方向,有一种淡淡的思虑。

“庄主,是不是有些乏累?”崔梦庭从门外走进来问道。

刘羡之的眼神继续望着远方,“离开长安已经十年,不知道长安如今是何模样。”

崔梦庭知道庄主想起了十年之前的往事,虽然自己在十年前只不过是扶龙山庄的一名普通护卫,但是对于十年前的那件事情,心中也是颇为悲愤。

作为那件事情的亲历者之一的刘羡之,或许这种痛楚会越发的深邃,崔梦庭本来是来汇报扶龙山庄的事务的,一时不知如何言语。

刘羡之走向火盆,深处了双手取暖,问道:“离长安还有多少路程?”刘羡之打破了沉默。

崔梦庭禀告道:“还有一天的路程。庄主,神燕阁来信,烈虎阁已经陆续进入了长安并按照庄主的安排隐藏了下来,李林甫那边也收到了最新的情报,其最近暗中调查了王元琰一案。”说罢,崔梦庭将一个竹筒交给了刘羡之。

刘羡之接过竹筒,取出里面的字条,看了一遍,额头几缕乌发轻轻飞扬,随即收起纸条,仿佛是在感叹,“在这巍巍皇城里,唯一不会变的便是欲望,那些想吞并一切,占有一切的欲望。”

崔梦庭道:“庄主,李林甫从一个六品小吏至现在的阁部中重臣,是一个极有手段之人,行事非常谨慎,王元琰一案他一定准备了很久,没有十足的把握他不会动手。”

刘羡之慢慢翻转着双手,浸润着炭火传递过来的温度,“看来,朝廷的格局因为这个人会发生很大的变化,不管是其依靠的势力还是现在在朝中的影响力,他都是我们最应该关注的对手。”

崔梦庭的语气很坚定,“庄主,扶龙山庄的准备已经就位,与对手的对弈中,我们一定不会处于下风。”

“我们毕竟十年没有去过长安了,想要更好的了解对手,首先要先让他把你当作朋友。”刘羡之的这句话满含深意。

崔梦庭看着火盆中火红的炭火,“庄主,我明白了。”

此时张九龄为中书令,裴耀卿为侍中,李林甫为礼部尚书兼中书门下平章事,是为宰相之列,但是朝中百官皆呼张裴二人为丞相,而呼李林甫为尚书。

李林甫非科举出身,凭借宗室之后从一名小吏成为朝廷重臣,其善于审时度势,察言观色,揣摩皇帝心意,并且以寿王为大旗,召集了很多投机之人,逐渐成为朝堂之中不容忽视的力量,然而几乎没有人知道在寿王集团膨胀的背后存在一个神秘的势力,这种势力在群臣中安排眼线,暗中掌握群臣的把柄,利用把柄控制朝臣,表面看似平静无波的朝堂早已经被水银所侵蚀,这种神秘势力是寿王集团崛起的主要原因,李林甫深不见底的野心隐藏在低垂的眼帘之下,他当然不会满足于一名尚书,所以他一直在等,他那鹰隼般的眼睛注视着张裴二人的一举一动。

在李林甫的府中,有一个“精思堂”,除了练习书法处理朝务之外,其大部分的时间便在精思堂中度过。

精思堂的陈设非常的简单,一个木桌,一个书架,一个椅子,屋子里只有一扇窗户,因此光线显得有点昏暗,然而李林甫喜欢这种昏暗,正是这种昏暗可以将自己心中最阴暗的一面不断的放大。

在昏暗的阴影下,而李林甫冷静得就像是一个石像,他静静地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他思考和谋略的时间要比他花在书法和读书上的时间多十倍。

每天他动要把自己关在这个房间里,安静的思索近一个时辰,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因为李林甫最近炯炯地觑准了一件事情,这件事情是一件很好的机会,他将这件事情来来回回的想了五遍。

在阴暗的光线下,他眼角的皱纹微微上挑,嘴角居然露出一丝令人毛骨悚然的笑意,他忽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嘴唇在不停的翻动。

他居然在自言自语。

“陛下,严挺之虽然将其前妻休掉,从此次事件可以看出,他们之间还是有私情…”

为了确保他对这个事件的了如指掌和对于任何情况的应答,李林甫竟然将对陛下如何说项在此间密室中反复演练。

李林甫的神情看起来非常专注而严肃,他在推敲琢磨每一句话用什么样的语气,用用什么说辞,甚至采取什么样的神态和姿势他都从头到尾推敲了一遍。

李林甫非常关注这件案子,因为这是一次机会。

案子的经过看起来很寻常,渭州刺史王元琰被人告发贪赃,刺史为四品,按例应由大理寺、御史台、刑部三司会审,大理寺将王元琰捉拿归案,御史台经过核实之后确认贪赃属实,将王元琰下至狱中,张九龄署理此案时一挥而就,嘱咐有司秉公办理。

王元琰之妻曾经是严挺之的前妻,李林甫正是瞧准了这一点,因此才对此案如此关注,就在前日,王妻为了救王元琰去求严挺之,刺史贪污并不是一件大事,严挺之本可以置之不理,但是王妻言说王元琰是有贪污,但是从来没有侵占私田,其中定是被人陷害,严挺之想起王元琰为官一向颇有政绩,加之前妻的恳求,便答应了前妻的请求,严挺之亲自拜访相关官员,询问案情。

李林甫一一将这些瞧在自己的眼中。

李林甫对此案如此关心,是因为他看到了别人看不到的地方。

王元琰之妻原为中书侍郎严挺之的前妻,而严挺之又是张九龄的得意门生,李林甫便是利用这种微妙的关系进行自己的计划。

第二日,李林甫指使御史台奏书一道,直达皇帝。

除了奏书,还有伏辩五道,揭发严挺之暗中利用职权欲救王元琰的罪责。

李林甫这层微妙的关系看出此案幽微之处,监视王妻的行踪,探查严挺之的行动,威胁受贿官员主动揭发严挺之,最后奏书直达皇帝,这些行动衔接紧密,一气呵成,火候把握恰到好处,李林甫这这些天在思堂的时间并没有白费。

虽然为一件贪渎案,但是李隆基看到奏书的时候,因为牵扯到了朝廷重臣,发觉这并不是一件小事,对于此案李隆基也很的重视觉,次日李隆基在朝堂上议及此事。

李隆基令监察御史宣读弹劾严挺之的奏书,其中还列举除了几位人证,几位大臣听完之后,见皇帝并没有发声,皆默立噤言。

李隆基面带愠色,目光环视了一周,道:“严挺之为朝中重臣,理应当以身作则,枉称他有公正清廉之名,朕没想到他竟然有如此能耐。”

因为太子为储君,以张九龄严挺之等靠科举出身的忠直朝臣皆依圣贤道理,维护太子即是维护国家大义,维护国本,此举使得一些觊觎储位的奸佞之人心怀恨意,维护正义的一方在奸佞之人的眼里变成了必须要清除的障碍。

在李瑁和李林甫的眼中,张九龄严挺之这些朝臣就是太子的党羽,要倾太子之位,当然首先要翦除其党羽。

太子李瑛早已经得知了此案,适当维护朝廷重臣,就是维护自己东宫之位,开口道:“父皇,严挺之为朝中重臣,更应该以身作则,犯下此错,亦是不该,但是严挺之向来勤俭公正,为政勤勉,还请父皇酌情发落。”李瑛如此说明显实在相互严挺之。

太子相互严挺之,张九龄心中有一丝欣慰,其为君子,怀瑾握瑜,并没有将此案联想至其他方向,但是其为百官之首,并没有轻易进言。

太子李瑛不知道自己已经掉入李林甫的圈套。

“太子殿下,此案证据确凿,严挺之为朝中重臣,更应该为群臣表率,臣以为不能因为其官职较高而有违朝廷法度。”

张九龄也察觉出了一丝不妥,心想:太子这般言语相互严挺之未免太过明显,此案有些幽微之处,我须寻他法转移皇帝的视线。

张九龄出班而立,皱眉道:“陛下,严挺之为朝廷重臣滥用职权,理应重责。奏书中所言王妻入严府求情,监察御史对王妻的行踪为何如此清楚。”

张九龄知道此事幕后的操纵者是谁,如此说,又将本案引向了另一个方向。

李林甫的眼中闪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此二人如此说项,正中李林甫的下怀,形势正在想他所预想的情况发展。

监察御史吉温道:“陛下,王妻亲口所说,是王元琰令其请求严挺之减轻自己的罪责。”

“王元琰被捕之后便在天牢之中,此二人如何商议?”张九龄直指拿此案大做文章的监察御史,监察御史背后便是李林甫。

李林甫道:“右相大人心细如发,此事当然需要刑部进一步核查,但是王元琰贪渎,严挺之利用职权相护这是事实。”李林甫见张九龄有意将此案引向他人构陷,便开始回击。

太子和张九龄先后发言,太子明显是在维护严挺之,张九龄是从另一个角度维护严挺之。

在李隆基看来这件事情让他感到暗暗吃惊,一个是当朝太子,一个是右相中书令,一个又是中书侍郎。

这明显是有结党之嫌,而李林甫利用此案成功地将此案的方向引向了皇帝心中最敏感的地方。

张九龄用余光看了一眼李林甫,此案太子表露心迹太早,与李林甫相比无疑落在了下乘,以皇帝多疑的性格,刚才几人的一番进言一定触发了皇帝心中最敏感的的地方。

此刻李林甫的沉默就像是一把出鞘的剑。

李隆基也很想看一看三个宰相的态度。

李林甫细细揣摩皇帝心意,他明白皇帝为了这件并不是很严重的行贿案件在朝堂之上故意发问是何原因,其中当然有皇帝自己的考虑。

李隆基将目光移向了李林甫,终于问道:“李卿,你怎么看?”

李林甫上前一步,抬头看着皇帝,开口道:“微臣以为,王元琰贪赃枉法,应予严惩,至于严挺之,其与前妻之间的私情有失臣子本分,滥用职权,违反朝廷法度,应予深责。”李林甫言简意赅,声音洪亮。

李亨站在朝列中,似乎也被这句话所触动。

李瑁用余光看着站在两列朝臣中央的李林甫,眼眸中露出一丝阴忌之色。

李林甫早对李瑁说过,这件事情李瑁不要说一个字。

李林甫语气强调了与前妻的私情,那么朝廷科举出仕的官员之间难道就没有私情?他们之间有意维护难道就没有结党之嫌?

李林甫主导着此案,又将每一个细节,每一句话,都细细思忖过无数遍,那些毫无防备的忠直之臣只不过是减轻一名为政勤勉的朝臣的罪过,怎敌得过李林甫精心策划的冷箭。

张九龄的心沉了下去,李林甫此言以自己的荫官资格明显地与科举出身他们撇清了界限,也就是在说,这些科举出仕的文官有结党之嫌。

张九龄也听出了李林甫的言语中隐含之意,其思虑一阵,道:“好一个‘私情’,合乎情理是为‘有情’,不合乎情理是为‘私情’,臣以为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然而在情理之上还有法理,法理中还有圣上隆恩。”

张九龄强调人之常情,将李林甫的私情一说打了回去,又强调人之常情不能违背朝廷法度,朝廷法度中又包含圣上隆恩,即是仁义之道,这些皆是圣人之言,君子之学,如此言语,既回绝了李林甫的言语,又不失宰相身份。

李隆基看了太子一眼,表情依然平静,他将目光移向了张九龄,“张卿,如太子所言,严挺之相助前妻,是属无情还是有情?”

张九龄闻言心中一惊,明白李隆基心中最敏感的地方已经被触动,“陛下,臣以为不管有情还是无情,都不能违背仁义,违背朝廷法度。”

李隆基以郡王的身份发动政变,诛除韦后逆党,又以太子的身份铲除势力极大的太平公主,因此李隆基然绝不容许朝中重臣与太子结党,因此才对李林甫精心策划的严挺之行贿一案颇为重视,他方才发问张九龄,其实还是暴露了他心中最痛恨的那个问题。

皇三子李亨见父皇今日的表情露出许久的严厉之色,他明白此事进言无疑又是火上浇油,避免父皇的猜忌,因此选择了沉默。

李隆基轻哼一声,接着道:“此等表里不一之人,务须严惩,以正朝纲。”原来李隆基心中早有计较,随即道:“将王元琰流放至岭南,严挺之中书侍郎也不用做了,贬为洺州司马。”

张九龄一向敢于直言诤谏,但是现在的李隆基已经与开元之初的李隆基心境不大相同,加之李林甫在中间作祟,认为张九龄的直谏是对无上君权的亵渎,因此李隆基对张九龄也渐渐产生反感之意。

张九龄瞧出皇帝以雷霆之势处理此案,心中早有计较,知道今日在李林甫的精心策划下,自己已经中了他的计谋,他明白皇帝此举的原因何在,也就将话烂在肚中。

经过此案后,李隆基和太子一方产生了嫌隙,一种处于危险边缘的嫌隙。

李隆基本来是一名睿智的皇帝,而张九龄也是一名贤相,这两个人的距离反而越来越疏远。

李林甫不仅懂得利用机会,并且懂得创造机会,他利用机会可以让李隆基和张九龄之间产生嫌隙,他也可以创造机会让这种嫌隙进一步扩大。

他的眼神能够看到别人看不到的幽微之处。

李林甫是一个很敏锐的猎人,他正是看准了这个时机,意识到在朝中三省六部的重臣中,几乎全都是科举出生,因此他必须要打破这个惯例,因为他很清楚,皇帝现在已经对科举出身经常以圣贤道理说教君主,缺乏实质性施行方案的朝臣产生了厌恶之感。

王元琰一案之是一个开始,李林甫开始循序渐进地执行自己的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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