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年尾,长安引来了一场雪。
长安城笼罩在一片白茫茫的飘雪中,没有风,雪花自顾自的轻盈落下,亭台楼阁上皆覆上了一层初雪。
李隆基背着手,看着满条摇落的雪,似乎有些痴了,他轻轻的摊开手掌,雪花轻轻地落入手心,然后慢慢融化,一股清凉自手心传来。
李隆基似乎又想起了那个人,他的眼神中露出了淡淡的忧郁之色。
高力士看见皇帝居然一个站在雪中,大吃一惊,赶紧走过来,道:“陛下,雪花密集,天气寒冷,还请陛下殿内避寒。”
李隆基回过了神,转过身看着高力士,“雪花散漫,如此美景,何寒之有?”
“老臣担心陛下龙体受了风寒…”
“朕刚才活动筋骨,现在周生已发热。”李隆基望着远方白茫茫的雪景,“漫步此景中,朕心中无比惬意。”
高力士看了看四周,也附和道:“寒梅傲然而立,楼宇如披银霜,漫天飞雪,如臣不在院中游走也难识此景。”
李隆基轻轻嗯了一声,笑道:“不在此景之中,难识此景之妙。”李隆基通常都能把美景和没人联系起来,这几天一直在下雪,为了不再使自己想起那个人,李隆基准备去后宫见武惠妃。
李隆基接着道:“不知惠妃现在在干什么,想必她此刻也在欣赏此景,朕要去看看她。”
李隆基离开了紫宸殿,只披了一件斗篷,没有坐暖輿,和高力士踏雪而行,来到了绫绮殿。
宫女们见皇帝来到了绫绮殿,赶紧迎上去帮李隆基去掉斗篷,李隆基见武惠妃没有来迎接,转身看了看殿外也没有武惠妃踪影,心里有些奇怪。
李隆基问其中一个宫女道:“惠妃去那里了?”
一个宫女怯生生地回答道:“娘娘不知何故,今天早上一直闷在殿里没有出来。”
李隆基有些诧异,赶紧进殿来到了武惠妃榻边,看见武惠妃背对着他侧身而卧,李隆基走过去将手轻轻握在了武惠妃的肩上,“惠妃?”
武惠妃转身看见李隆基急忙起身欲行礼,被李隆基阻住,他见武惠妃脸上竟然有泪痕,“你为何流泪?”
武惠妃经李隆基一问,泪水又涌出了眼眶,她张嘴预言,又摇了摇头,垂下头,不再言语。
李隆基不明所以,他看得出惠儿似是受了莫大的委屈,似乎是有什么事情埋在心中,于是轻抚其肩,柔声道:“到底为何哭泣?你难道对朕都不能讲吗?”
武惠妃又轻轻摇了摇头,轻声道:“陛下,妾不是不想说,内宫不得干政,此事又牵扯皇子,妾也不知该如何说项…”
武惠妃从来都没有说过政事,今日为何如此委屈,想到此处,李隆基顿时觉得此事不是一件小事。
李隆基皱着眉问道:“是哪个皇子对你不敬吗?”
武惠妃欲言又止,李隆基看着武惠妃的表情,轻轻握着武惠妃的手臂,“你我夫妻多年,我们一向无话不说,你如此闷在心中,只会闷坏了自己,是什么事情,你告诉朕。”
武惠妃眼角一红,故意委屈道:“陛下,他们并没有对妾身不敬,只不过他们所说的言语让妾听了实在是惊恐万分,他们都是颇有才学之人,妾身实在想不到他们会说出此等言语…”
李隆基正色道:“是谁?”
武惠妃也索性不在隐瞒,直言道:“太子,鄂王,光王,妾身听闻他们私交甚好,经常在一起聚饮,他们或在东宫,或在二王之府。”
李隆基的脸色已经沉了下去,李隆基的内卫府掌管着朝中亲王和重臣的所有情报,此事他并不是不知情,对于这件事情他本来就很敏感。
李隆基的手离开了武惠妃的手臂,正话反说,“他们兄弟三人趣味相投,兄弟之间理应亲爱有加。”
李隆基为了保全之尊之位万无一失,让三位亲王哥哥到外地就任,每年回京一次,可想而知李隆基对于亲王之间交往的重视程度。
想当年李隆基只是一个郡王身份,然而发动政变,成功夺取帝位,成为皇帝,太子又是储君,与二王交往如此频繁,李隆基对此事一向敏感,武惠妃如此说项,其心中顿时疑云大起。
李林甫当然也算准了李隆基的心思,由此才令武惠妃对此事火上浇油,他当然也算准了皇帝对于此事绝对不会轻易放过。
李隆基的眼神看着殿外,露出帝王独有的威严之色,这件事已经快要触及他的底线。
武惠妃看了一眼李隆基的表情,接着道:“他们三人的母亲或去世或没有得到殿下的垂怜,因此他们还说出一些怨怼之言,他们连带着将妾身也恨上了。”
李隆基没有说话,嘴角已经抿成了了一条线。
李隆基仔细地凝视着武惠妃,轻哼一声,“你有何凭据?”
武惠妃不慌不忙地道:“妾身侍奉陛下多年,陛下当知妾身也不是无端猜测之人,东宫有一下人张贵,前几日,这个张贵因一件小事被冤枉,被太子家丁痛打一番,他由此向驸马杨洄那里告发太子的不轨之言,因此妾身才知,妾身久居宫中,不闻宫外之事,原来遭此三子如此恨我。”
“张贵为何要将此事告知杨洄?”
李隆基虽然很不悦,同时他也清楚这件事情的严重性,他也问得很清楚。
武惠妃似乎早已经有所准备,还是一副楚楚怜人的表情,“不瞒陛下,太子和两位皇子还有驸马春日围猎时,太子曾令府上仆人徒步追赶猎物取乐,当时张贵在围猎中受伤正是驸马杨洄所救,因此张贵对驸马心存感激,因此此次犯事前来投奔。”
武惠妃已和杨洄沟通此事,令杨洄为首告,是想完全撇开李瑁,若此案按照预期,则李瑁受益,若此案出现问题,杨洄与李瑁并无往来,不至于直接连累李瑁。
太子喜欢军事,令仆人围猎是为了锻炼家丁的武力,并不是如武惠妃所说乃驱驰仆人取乐,李隆基也知道太子喜欢围猎,却未尝闻太子如此没有仁德之心,听闻武惠妃如此说项,心中大大加重了对太子的厌恶。
李隆基早年被称作“阿瞒”,他的表情一向不喜形于色,现在李隆基的表情居然凝重无比,可见这件事情对于他的震动。
李隆基抿了抿唇,轻哼一声,“张贵还说了什么?”
“他们说陛下专宠妾身,只对妾生子女怜爱有加,却对其他皇子公主视若无物,认为妾身蛊惑了陛下,太子还说…”
李隆基已经站了起来,他强压怒火问道:“他说什么?”
武惠妃小声道:“太子说,其居储位二十多年,至今不知道监国为何滋味…”
李隆基大怒,一把推开榻边的红烛灯,红烛倒在地上的帷幔上,点燃了帷幔,宫女们大惊,赶紧跑过来扑灭了帷幔上的火。
武惠妃曾经预想过这句话对于李隆基的触动,但是皇帝在现场的震怒还是令武惠妃感受到了一股窒息的压力。
李隆基喝道:“退下!”
李隆基正值壮年,眼看自己目前的精力,他还要很多事情要为这个庞大的帝国来做,难道太子现在对之尊之位已经迫不及待?
李隆基由军事政变起家,相较与文才与学识,他更关注于兵法和勇力,对于皇子的军事才能非常看重,皇子中有两个人得到李隆基的夸赞,两人自幼熟读兵书,才兼文武,为将帅之才,其一就是李琬,其二就是李琚。
如今太子联合李琚又让李隆基产生诸多猜想,目前的情况让他愤懑,除了愤懑之外还有一种不安。
李隆基的表情突然变得很奇怪,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握紧,用一种又愤怒又安静的语气说道:“看来太子的心中已经开始不满了。”
李隆基绝对不容许有人对他至高无上的权力产生威胁,不管这个人是谁,为了清除这些对皇权有威胁的人,李隆基通常的做法对非常简单有效,只要其他人有谋反的条件或者可能,李隆基就将其扼杀于萌芽状态。
这个世界上只有一种人永远不会威胁到别人。
武惠妃看着李隆基的表情,立刻小声安慰道:“陛下千万不要气坏了身子,妾身今生能够侍奉陛下,则此生足矣,适才太子如此说项,妾身才心生恐惧,也许只不过妾身想的有些多了…”
李隆基抿着嘴,轻哼一声,问出了此事的关键,“张贵现在在那里?”
“此事非同小可,张贵是东宫之人,杨洄将此人遣回了东宫。”
李隆基沉默了很久,才说道:“这个张贵最好能够好好的活着。”
李隆基深知此案关键为张贵,因此故意有此说项,若张贵为诬告,其必遭灭口,若不是诬告,定然还会有其他消息传来,到那时李隆基会与内卫府的情报核实,进行进一步的判断。
皇帝让杨洄保护好张贵,她此计的高明之处便是张贵所言皆是事实,若皇帝亲命审理此案,必定产生废立之心,想到此处,武惠妃心中传来一种强烈的兴奋,但是她并没有表现出来,武惠妃见此事已到火候,便不再谈论此事,自己谈论了其他的一些事情,让李隆基的情绪渐渐稳定了下来,天色已暗,武惠妃遂侍奉一言不发的李隆基就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