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中军广场,卫铉远远就听到前方正堂传出一阵阵争执的声音。而在门前阶下,还有一名年过四旬的中年男子捻着胡须不断徘徊。
此人正是梗阳县县尉王承祖,他长得眉宇清朗、丰神如玉,蓄着修剪得极为整齐的胡须;观其形貌,年轻时必是个令无数多情少女着迷的美男子。只不过人们看他的第一眼,目光多数是率先停留在他那硕大的酒糟鼻之上。
这种夺人眼球的酒糟鼻在当世不仅代表大富大贵,好像还是王氏特有的标志,因为除了王承祖以外,卫铉所认识的王佑、王锐、王延昭尽皆如此,也不知王氏女子究竟如何。
如果是,那一定是各大名门世家争着求娶的存在;如果不是,反而不怎么受欢迎。
“王县尉。”卫铉见到王承祖心神不宁的兜圈子,连忙快步上前,拱手道:“何以一人在外?”
王承祖为人迂腐,能力有限,可他绝对不是坏人,也没有世家子弟居高临下的高傲。当他把几十名老兵奔死之后,不但愧疚得夜不能寐,而且自己掏钱予以补偿。
他补偿的钱财也许不多,但是这种行为在人不如狗、人如草芥的大魏王朝,却是十分罕见。
见是卫铉,王承祖下意识的摸了摸胡须,五官都快纠结到一起,红着老脸道:“来之前没有服散,方才在大堂涕泪连连,被大都督轰了出来。唉,丢人呐。”
“县尉,五石散有害无益,还是戒了吧!”话一出口,卫铉心下便有些懊悔了。
自魏晋以来,磕五石散、泡美少男一直被贵族和文人墨客奉为最高雅最时尚的事儿。他是好心相劝,但已经干涉别人的生活了,要是心胸狭窄的人听到此话,不仅不会领情,恐怕反而加以斥责。
只不过话已说出,此时想要收回已是来不及;只能引以为戒,日后加以注意了。
好在王承祖没有介意卫铉多事,他叹息道:“你说得没错,五石散的确有害无益。自打服散以来,身子是一日不如一日;一旦无散,就像患了疯病一样。确实是该戒了。”
目光看了看那整整齐齐的两列士兵,低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卫铉答道:“是大都督让我来的,我也不知是何事。”
王承祖点了点头,说道:“是我向大都督、叱列将军举荐了你,以你的才具,带这点兵是绰绰有余。恰好大都督对你印象极好,还特地向我询问你如何掌兵。他虽然没有明确答复,不过我看大都督的样子,极可能让你代我执掌梗阳乡兵。”
眼见卫铉神情古怪,王承祖还以为他不乐意,立刻又补充道:“战前将你举荐上去,确实很不仗义。不过也是一个很好的机会,过了这村,就不一定有下个店了。”
一口气说完,然后定定的看着卫铉,仿佛害怕他不答应似的。
他知道自己实在不是带兵的料子,于是决定摞担子不干了。之所以举荐卫铉,而不是王佑,主要是出于王氏嫡系打压祁县王氏的习惯,所以王佑从一开始就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至于达奚朗,是他一向瞧不起的胡人,更何况达奚朗心直口快,一路令他难堪,此时又怎么可能向尔朱荣举荐?
与达奚朗比起来,卫铉对他尊敬有加、很会做人,即便是提出不同意见也会顾及他的面子;甚至在他难堪之际,卫铉还找台阶给他下。如此一来,卫铉就成了不二人选。
“多谢县尉栽培,卑职定不负县尉厚望。”卫铉肃然行礼道。
王承祖乐呵呵的说道:“我不懂军事,却也晓得你的法子不错。若是仗打得漂亮,作为县尉,我也是有功劳的。至于粮食辎重什么的,全部交给我来负责好了,你大可放心。”
卫铉听完他的小打算,心中有些哭笑不得。不过这种既有自知之明、又愿意配合自己的上司,其实相当好处;如果他死不知悔改,继续死抓不放、到处乱搞,那才要人老命。
说话之间,三十多名将官神色各异的陆续从正堂内走出。其中就有若干惠,只是看他喜上眉梢的模样,显然是遇到什么好事了。
“去吧,别让大都督久等。”王承祖叮嘱了一句,又说道:“我先回营。”
“喏!”卫铉应答一声,便告辞而去。
王承祖望着他的背影,又想到家族最近一些决定,心中着实有点担忧,他轻轻叹了口气,也调头往另外一个方向走去。
卫铉等到将官们下了台阶,这才快步拾级而上,向停下的若干惠拱了拱手。
若干惠也不说话,微笑着向卫铉还了一礼,径自扬长而去。
“梗阳第一幢幢主卫铉奉大都督之命前来,烦请通报一声。”卫铉向门口那名队主装束的侍卫抱拳道。
队主打量了卫铉一眼,点头道:“稍候片刻。”
“有劳。”卫铉轻轻点头。
队主入内片刻,便即返回,沉声道:“大都督有请!”
卫铉取下横刀,递给一名侍卫。这年代拜见上司似乎没有解剑、解刀一节,那名侍卫愣了一下,见队主在旁边颔首,连忙上前双手接过。
堂内除了尔朱荣,还有几个人。尔朱荣正对门口,他看得分明,不禁欣然一笑,向下首的叱列延庆说道:“不错,还挺细心的。”
“位卑未敢失礼。”叱列延庆说道。
一名中年文官执不同看法,反驳道:“将军此言不敢苟同,位卑的人那么多,也不见他们自解佩刀。此乃个人修养。”
尔朱荣点了点头,正要开口,卫铉已然进入大堂之中。
正中胡床上跪坐一名身着明亮甲胄、红袍披身、头顶华冠的英武男子,他的神情虽是十分自然,但不知是卫铉错觉还是此人杀戮太多,使其浑身充满了一种难以表述的气势。
卫铉略扫一眼,上前躬身施礼道:“卑职卫铉,拜见大都督。”
“免礼!”尔朱荣凝眸看向相貌俊秀、举止从容的少年,心下暗自赞许。他身子微微前倾,以一种威压的姿态问道:“你就是仗剑闯入韩信寨、救出吾女的卫铉卫师仁?”
这话就问得有些明知故问了,结合其生硬、淡漠语气,好像别有一番用意。
卫铉不解其意,但是从“吾女”以及只有尔朱英娥知道的“卫师仁”来分析,他感觉尔朱荣似乎很不爽自己。
这种语气、情绪,就像是老丈人不爽那个拱走自家白菜的猪。
只不过卫铉自问自己没有去拱他家小白菜,于是坦然的拱手道:“大都督明鉴,卑职正是卫铉。”
尔朱荣见他如此,心中愈发烦躁,目光闪了闪,挥手道:“坐吧。”
“谢大都督。”卫铉在下首找个空位,依言虚坐一半。
尔朱荣见他竟然真的坐了,嘴角不禁抽了抽。一双眸着的眼睛蓦然锋芒毕露,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打量着卫铉。
卫铉以为是考验自己的胆魄,泰然自若的任他打量。
一时之间,大堂之内仿佛平添几分肃杀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