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如果是这种人，”韩漂摇头“我觉得先生过赞了。”
蒯彻目光很亮“你是不了解，一个熟稔等级的人要违抗上级要鼓起多大的勇气，哪怕是在军中，赵军斥候早得到消息，以二十万打三万老弱农夫组成的兵，李左车明明可以什么也不说，但他却说了。”
“这被陈馀误解成打他的脸，扰乱士气，是这个世道人最正常的看法。小主，李左车非常人。”
韩漂终于点头，他想起了三国中的田丰，但很快明白不对，那是汉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时代，儒士以直抗上已成了一种美名。
而如今的时代人们是经历了礼崩乐坏的战国，诸子争鸣的五百年，以法理国的大秦，人们的心中更明白弱肉强食的道理，人们没有做着圣君梦，清官梦和侠客梦。
韩漂想起了黑生鹿一样眼中的火，这是功爵的火，是秦汉的火。
“我大概明白了，先生。”韩漂对着蒯彻深深一鞠躬，蒯彻得意地受了，很快韩漂又道“不过李左车虽是国士，但他怕不是有些人的对手。”
“有些人生来就不讲规则，不讲道理，高高在上，俯视一切。‘’
蒯彻打断，不屑道“小主说的那些肉食者，他们想的是祖碑上先祖拿下了多少土，抢了多少人，目光短浅，李左车糊弄他们有的是方法。”
韩漂摇头“不是，是更狡猾，更凶残的敌人，和肉食者比，他们带着批判的眼光，李左车是应付不过来的。”
“我要你去找一个人，去南面的五水大营，找樊哙要一个人，他才能对付齐地的人……”
……
南面五水大营，樊哙营帐。
周成坐在营帐内，看着外面的雨水刷刷地掉下来，倒映他的面部，他目光有些呆滞。
“没事，如今没人能知道你是周成，说真的，要不是我早跟了汉王，你早出生点，我可能觉得你才是龙的孩子。”
樊哙走到周成身后，双手拿着两杯温热的麦酒，他不可思议地看着周成光滑的脸部。
周成从火光水倒影中看着面部。
不，其实还能看到点疤痕，那是眼角膜的边缘，增生处留下了两厘米的一道细疤，他缓缓握紧拳头。
“赤帝之子吗？”
“那是吕后那女的编的，就我媳妇姐姐，大哥媳妇，以前她老天真了，”樊哙开玩笑“不知道她图什么，要嫁大哥这种老头。”
这玩笑一点也没弄笑周成，樊哙喝了口酒，有些纳闷“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那刘肥找你，不过你放宽心，这事算是结了。”
“死的是校场和你斗嘴的将官，其他你的同乡也收拾干净了，还是你考虑周全。”
“感谢将军恩情。”周成鞠躬，将手里酒一饮而尽。
樊哙不解“那你还担忧什么，你面容也是俊朗，这次我给你提上功劳，和大哥说几句，兴许就能给你提个侯做做。”
周成沉默，他感激樊哙对他的看重，解释道“就是很怪，我不明白刘公子为什么要找上我，我总觉得我身在局里看不清迷雾，这种被掌握感，很难受。”
他可以骗自己，是韩漂和刘肥相见如故，才三个月时间便同生共死。
开什么玩笑？汉王公子领着十万军垓下包围项羽，怎么都很奇怪。
想起数时辰前，天光正好一队武宦突然进他营帐拿他，根本没和樊哙打招呼，要不是他不经意撕下了疤皮，那下场……
“对了，你白日不是说要和我说些改变战局的玩意吗？”樊哙笑道，又跑到后方温酒桶里拿出两杯酒，递给周成。
周成犹豫片刻，他不喜欢在迷雾中为自己谋身高位，可看到樊哙爽朗笑容，他咬牙道
“我看汉骑在行进时，马匹要是行的快马辔，只能夹紧双腿，抱着马鬓毛。”
樊哙摇头，喝了口酒“这是自然，马辔是停马用的绳子，一拉马儿嘴吃痛就会停下来，骑兵高速行进只能抓马鬓毛。‘’
“其实……”
不等周成说完，帐外突然响起了阵快速的脚步声，有一名士兵淋雨急步走来。
“将军，韩将军有令传来，说是给刘公子下午提人致歉，还带了一句话。”
樊哙一听就面色一变，差点没抓稳酒杯，他本是不在军中喝酒，这是为庆祝周成躲过莫名其妙的一劫，重获新生才破的例子。
他撇了一眼周成，心想是怎么回事，周成很懂眼色，低声道“将军，要不我退下。”
“无妨，难不成还说你是楚军内细不成，”樊哙宽慰，然后大声道“韩将军带了什么话，你进来和我说。”
那传令兵走进，瞥了一眼坐在一旁的周成，汉军将领在门将处都安有亲卫，他也算樊哙信任之人，有些犹豫。
“使者呢？”
传令兵“那人是灌婴将军的亲卫，说完这话就走了。”他说完便抱拳立住。
樊哙皱眉“你直说便是，这人是我同乡门客。”
“是，只是这话有些古怪，就四个字是‘四人之内’。”
周成一听，脑袋轰地一声，穿越前那殿上的场景浮现眼前，他那天中邪一样，不满一小伙那奇怪眼神上去教训。
还有那两个鬼佬掺着英汉的话走进圣殿。
原来如此，这样韩漂便不是敌人了……
周成手里酒杯差点掉在地上，他调整的很快，微微眯眼，确定了两人没看到他异样。
樊哙纳闷“什么东西‘四人之内’。”
传令兵默然，樊哙挥了挥手，他便下去了。
“将军不是说‘四人之内’而是‘死人之内’”一旁的周成突然开口。
樊哙皱眉“就算是死人之内是什么意思，是下午的头颅他们发现异样了？”
“不可能，那就是颗普通人头。”
周成轻笑“这是韩将军给将军的提示，将军还记得这楚歌计被汉营中人泄露吗？”
樊哙“你不是说这件事是韩漂那小子联合英布，彭越其中一人干的吗？”
“如今他也已经身在项营，这事你不是和我说已经定论了吗？”
周成作揖，面色肃然“这是我失言，其实仔细想想韩漂轨迹，他错过了垓下第一次楚汉对决，当时是去后军见了汉王。”
“而后楚歌计谋是张良先生提出的歼灭计，韩家人都处在汉王的……怀疑之中，我觉得汉王是不会给他机会泄密的。”
樊哙若有所思，点头“有道理。”
只是这时周成没了声音，他看过去，对方张着嘴，犹犹豫豫，像是有什么不敢说。
樊哙皱眉“你有话便说，这里就我两人，你怕什么？”
“唉。”周成叹气，苦涩道“其实除却彭越，英布外，还有一人有私兵，能制作大量竹简，且更可能得知楚歌信息。”
周成吗面色难看，又沉默起来。
樊哙大喝“是谁，你不要这样，你是我门客，我不喜这样。”
周成突然跪在地上，头顶地面“是固镇营，四十万汉军左路将军，如今汉王长子，刘肥将军。”
“你不要因为自己的私欲就乱咬人。”樊哙失望的声音响起“虽然我不知道为何侄儿要你的人头，但他天性善良，绝不可能做这种事。”
“你这样胡说，便自己走吧，我这没容你的地方。”
周成情真意切，像是眼泪掉出来“我感激将军恩情，怎会胡说，只是将军你仔细想想，为何公子硬要我人头，结合韩漂两次奔项营的事。‘’
“韩漂和公子定有交易，所以公子害怕事发，才着急处理了垓下韩漂所说的人名，想要抹除汉军中一切关于韩漂的痕迹。‘’
樊哙皱眉“这解释不通，当时是公子要求的不射韩漂。”
周成“这是故作疑阵，其实韩漂死不死都没事，公子怕的是存在的痕迹，也许他认为我是韩漂的联络人，也许公子认为我和韩漂有旧。公子要的就是去除韩漂的所有痕迹，他是害怕有鬼。”
“还有韩将军的‘死人之内，’韩将军肯定也是发现了公子的异常这才提醒将军。”
樊哙喃喃道“不可能，刘肥他随汉王，我看不走眼。”
“将军不要忘了吕后，您不是和我说现在有些怕这位嫂嫂吗，觉得她是变了个人，你别忘了，除了吕后，公子肥也被项羽关了四年，他回来后汉王并不是称赞他的孝顺，而是关注吕后的辛苦拉扯，他被人遗忘，只能做个世人眼中的好孩子。”
“他做不了帝，只能看着比自己小，比自己嫩的弟弟登上帝位。”
樊哙怒道“汉王不是帝。”
周成头触地面，低笑“将军姓吗？他对皇子的教育，平日的纵论，对天下的渴望，宁愿撕毁鸿沟之盟也要追杀项羽。”
“也许会相信汉王的只有一直离开汉王，孤身打下黄河以北的韩大将军一人吧。”
周成的脖颈处传来飕飕的凉意，他知道这是一把利剑，剑在颤抖，寒意也跟着脖颈颤抖，可他的内心却是愈发平静。
“没想到你也如此悖逆。”樊哙平静的声音传来。
“九五之位，谁人能息？如果楚汉继续相持，公子能培植出自己的军队势力，也许？”
随着周成说完这一句后，营帐陷入了沉静，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感受到脖颈的寒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双锦鞋走到他眼前，周成双肩被两手温和大手提了起来。
樊哙目光复杂地看着他“周成，你的确是天下奇才，我没看错，哈哈，世人形容韩信是国士无双，我觉得，那是他们没看到你的光芒，可惜啊可惜。”
周成躬身“不敢。”
“你得答应我一件事，不然我只能杀了你？”
周成感受到脖颈处的利剑，这次剑是没有颤抖，周成感到了和樊哙对话第一次出了掌握，他的内心抖了起来
“将军但说无妨，莫说一件，便是十件百件我也答应。”
樊哙“有很多人都想楚汉相持下去，他们习惯了背叛，习惯了混乱，习惯了视人命如草芥。我能理解，因为我也不能免俗，这世道你要相信一个人太难了。”
樊哙眼中有光“但我相信大哥，他描绘的那个世道是不同的，他告诉孩子们的世道是不同的，官府不征劳役去修那些高宫大院，不去弄那些苛捐杂税，人能吃饱肚子，盖好房子，和自己家人好好过日子。”
周成沉默。
“或许在你们这些通透人眼里这很荒谬，但是大哥告诉我，如果人和人能相互理解，那这些不会是幻想，我信大哥。”
樊哙盯着周成“所以你得答应我，你不去和任何人说这些猜测，也把今日的这些事情都忘掉，我知道你很想往上爬，我会在合适的时候把你推荐给大哥，我知道你有能力帮汉王构建他想要的世道。”
周成“我永远是将军门下一小卒，今日之事我决不会和其他人透露一点。”
“这样便好，这样便好。”樊哙有些感慨地看着周成，心中有些失落又有些高兴。
过往在沛县的时候，他力气比刘邦大，饭量比刘邦大，唱歌比刘邦大声，他曾经也觉得自己比大哥厉害，可是一路反秦，抗楚，让他明白了这世道只有大哥这种人才能摆平，才能逆转。
如果是其他人，他有种预感，也许又是一轮春秋战国的纷乱之世，或许要过去好久好久，才会有下一位刘邦。
“今天，我们不醉不归，这桶酒，我要你陪我喝的干干净净。”樊哙抱起一旁的酒缸，将它整个放进温热的桶内。
突然，樊哙想起了什么，他看向周成“对了你不是和我说骑兵高速行走时要死命夹马腹，和抱马鬓毛吗？”
“你想和我说什么来着？”
周成轻轻一笑，如同和煦的春风“将军我只是感慨骑兵高速行动像是靶子，很是辛苦，又不能动手，有些感慨。”
“这样啊，也是，你入军营不久，我得和你说说这骑兵的事项注意，这些都是人用性命试出来的，你学会这些战场上才能好好活下去。”
周成连举起酒杯，感激道“感谢将军。”
樊哙摆摆手，喝了好大一杯酒，面色感慨“这项羽肯定惦记着我，想要弄那些围魏救赵，可惜，他骑兵跑过来时双手双腿都没力了，不过是待宰羔羊。‘’
“战场上，就是角力的地方，谁喝的酒多，谁的力气大，谁就厉害，对了，你也喝啊，你就放心，不会有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