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不听军令,难不成有私情?大将军查下来,到时候把你们脑袋绑在营门上示众,你们就知道后悔了。”
蒯彻气急,他扣了几顶帽子给面前几位宦官,可让他无奈的是,这几人不反唇,只是一味任由他骂。
这情况最是难办,他虽然是嘴顺的辩士,也没法说动装睡的人。
“这世上最难的事就是听劝,有时候不到丢脑袋的时候,人是不会后悔的。”
风雨声中夹着耳熟的声音。
蒯彻刚想继续说些什么,听到这声音,才看到那张似笑非笑的浓眉大眼,只是比过去神情疲倦许多。
居然真是韩漂!
蒯彻心神剧震,幸亏是雨大夜黑,众人视线不好他颤抖的身体旁人看不见。
“韩……楚使,你便和我一起去见韩大将军。”
蒯彻觉得声音发抖,差点说漏了嘴,他像是吃了秤砣,心头重重的,他很难理解是为什么,你费劲千辛万苦地离开,如今为什么要回来。
他不解地直视韩漂眼神,又看全脸,却根本看不穿。
“刘肥大人准了,你们等会将其他楚使也带过去。”韩漂身后跟来的郎中走上前,和几个宦官士兵说道,几人点头,让开了蒯彻和韩漂的包围。
看着楚使和蒯彻离开,其中一人有些疑惑“韩将军为什么只派个文官过来,这事有些诡异,要和公子说吗?”
一人眼有异色,郑重道“要说谁去说,殿下我看了心情可不好,把桌案都砍断了,想说的你们自己去讲。”
“那几名楚使我等会送过去。”
众人沉默。
另一边蒯彻引着韩漂熟练地穿过汉营的壕沟,走道,韩漂观察四周,看着汉旗划分,思绪不断
“过了一天,军营规划也并未改变。‘’
汉军固镇营分三军,中军由韩信总管,都二十万人,左军由刘肥,实际由孔藂都军,都十万人,此人自秦二世二年追随刘邦,历任执盾、左司马、将军等职,熟知兵法。右军也为十万人,由费将军陈贺都军,他和孔藂相同,为刘邦反秦时加入刘邦。
刘邦让他二人为将一是因为他们二人的确有些本事,二是怕要是自己沛县兄弟当将,韩信不好命令,这两人都是降将无派,自然不会和韩信作对。
蒯彻步快,也不怕韩漂跟不上,一路走到他自己营帐内,他点燃烛火,燃起木炭。
他虽然是韩信谋士,但也干不了像刘肥那样营帐内长燃烛火照的透亮,韩信治军严谨,他的木炭份额也同司马一阶,不能挥霍。
整个营帐点上烛火,由于雨大遮月,帐内还是昏暗,韩漂有些不适应,无论是项羽营帐,还是刘肥营帐都是烛火通明,仿佛要干通天入地的大事。
他嘴角轻笑,这昏暗的环境才符合他这阴谋者的归宿。
蒯彻瞥了他一眼,丢过去几块干净的布,和一件布衣扔在诡异发笑的韩漂脸上,他摇了摇头,刚刚淋了一路雨,他也擦起雨水开始换衣服。
两人都没说话,快速换起了衣服,北方的冬日受了风寒,在这世道和等死没什么区别,就只能硬抗,什么事都没命重要。
韩漂取下楚军雨蓑,换下刘肥的赐衣,丝制柔顺,可惜湿了,他刚准备换蒯彻丢的布衣,突然感觉背部一寒。
他一回头,就看见蒯彻鬼鬼祟祟地盯着他后背,眼神意味不明。
“卧槽,蒯彻你什么意思”韩漂一个激灵,汗毛都竖了起来,他抓起手里蒯彻给的布衣就丢对方头上。
“你干嘛,我就看看。”
“看你老母,没想到你是这种人,我是正常男人。”
蒯彻扒开头上衣服,这才明白什么意思,面色难绷起来,看着韩漂抱住自己身体笑道
“你想哪里去了,我是听人说你受了箭伤吗?看这情况你哪里是有伤,你自己心思龌蹉,还怪旁人不是?”
韩漂闻言一愣,随即嘴硬“如今世风日下,女的多是少食矮小,龙风日盛,大男人在外怎么能不保护好自己。”
蒯彻沉默,这好像,倒是真话,像他刚看的几个宦官,都是青年去根,长的白净,腿长声好,对比起那些终日食不果腹的女子的确更加符合……
不对,蒯彻怒骂“分明是你自己龌蹉,人伦道德男女相合,是天经地义的事,你还是自己去反省反省。”
韩漂松了口气,赶忙穿起来蒯彻扔过来的布衣“我就一说,早些时候碰到一个流氓,有些警惕而已,你别生气。”
“哼。”蒯彻冷哼一声,目光重新看向韩漂背后,皱眉“难不成我听的消息是上面的人故意传的假消息?”
韩漂沉默半响,最后平静道“你听的是真的。”他扒开左肩后背,露出左肩胛骨下侧皮肤,上面赫然留下了一个不规则圆状箭疤。
韩漂摸着疤痕,目有回忆。
“可惜射我这箭的人,”韩漂触摸愈合疤痕,目光闪烁,低声喃喃“不对,那马鞭的痕迹没愈合。”
蒯彻没听到他细声说的东西,死死盯着韩漂后背,目有惊奇“当年我相齐王的背,已是惊为天人,没想到你的背相。”
韩漂收了心情,裹上后背,听蒯彻这句话皱起眉“什么背相,你在胡说些什么东西。”
蒯彻上前,想要扒下韩漂衣服,被韩漂单手阻止,他无奈道“我早年跟一先秦学士学过一些相面之术。”
韩漂笑了“我看是行骗的手段,什么相面之术,你自己一身阴谋诡计还学相面之术?”
蒯彻面色一红,随即认真道“足下别小瞧了我师傅,他名张苍。”
“没听过。”
蒯彻沉默,犹豫片刻后郑重开口“我师傅的师傅同门是旧秦的李斯,师承法家。”
韩漂有些惊讶,不过一点没被吓到,揶揄摇头“先秦诸子遍开学堂,观诸子书如同见人,认同谁谁便是自己老师,蒯先生这硬往自己脸上贴金,可正是辩士糊弄人风采。”
蒯彻有些恼怒,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韩漂一边穿衣一边却道“不过也可以说说你怎么看我父亲背相,先生也别生气,说说也可解个闷。”
蒯彻瞥了他一眼,他的确想说此事,还是解释起来“我这门观相术观的是人体仪态,不仅仅是面相,当初我见到齐王时本觉得纳闷。‘’
蒯彻目有追忆“齐王容貌虽好,但面相却是普普通通,不过封侯。”
韩漂闻言,眼中精光一闪,蒯彻也是失了点自信,继续道“也对,现在齐王已是封王,看来求学的银钱的确是喂狗了。”
“那背相是什么意思?”
“嗯?”蒯彻瞥了韩漂一眼,发现他面色严肃,他也不卖关子“齐王背相……贵不可言。”
轰。
此时天地间突然响起一道雷声,明暗间蒯彻见韩漂面色瞬间亮了起来,只是下一刻又是昏暗灯火,亮暗间反而看不见他神色。
韩漂“汉王,刘季他面相是如何?”
蒯彻犹豫片刻,只说了两字“龙相。”
“先生能将这相面之术教我吗。”韩漂语气很是严肃,他的确起了些兴趣,实在是这蒯彻说的,太准了!
要不是通过交流他确信蒯彻是古人,这时都会以为对方也是穿越来客。
“这些是旁门小道,也没什么用。”蒯彻糊弄一句,倒不乐意起来,他觉察到韩漂的兴趣,可不想耽误这颗造反的好苗子。
蒯彻咳嗽“学这些没用,两面三刀,阴谋诡计才是治国良策。如今更重要的事是你为什么去而复返。‘’
“你就说给不给吧,吊人胃口又不说,我以后怎么能信你。”
“行行行,我等下给你抄录份竹简。”
这话题聊完,韩漂先穿好衣服,和蒯彻一人坐在木炭火盆一侧,外面雨水淅沥嘀嗒。
韩漂看着对方不解表情,他边取暖边道”我回营是我明白了一件事。我在楚营,怕是改变不了太多战场局势,我要想做更多事,我有种预感,只能在汉营中做。”
蒯彻皱眉“就因为冥冥中的预感?”
韩漂脸被木炭火照的明灭“其实我想……算了,你就当是预感吧,如今也不是说明我是对的,汉军的大将军不还是我父亲吗?”
蒯彻没管后半句,反而一针见血“你该不会是想阻止这场战争吧?”
韩漂惊讶看向他,蒯彻面色平静,目光下隐藏着什么东西“我猜的,你人怎么说,有时候很不好懂,有时候又很好懂。”
韩漂一笑“我倒不想继续聊这些事,聊不完,也聊不透,等有时间再说,如今只有阻止了这场战争才是对我们集团最有利的做法。”
蒯彻点头“的确如此,只有楚汉相持,方才有三分天下的局面,如果项羽能保存有生力量撤离垓下,齐王才有生存的空间。”
“这是最理想的局面,也是最不可能的结果。”
两人沉默。
韩漂打破沉默“先生,如今齐地还是掌握在齐王的手里吗?”
蒯彻一笑“小主放心,有左车在,齐国自然是掌握在齐王手里。”
韩漂皱眉“左车是谁?他一个人能管住齐国,齐国田氏还有田横作乱,又有汉王派人,他能应付?”
蒯彻正色道“小主,你这话可别乱讲,左车荣辱心极重,且他是天下奇才,可称国士。”
韩漂看着蒯彻凝重面色,倒是心中叹气,如果真是国士那自己应该知道,怕也是普通将领,他正色道
“我从刘肥那里得知了消息,他也派人去了齐国,现在事情又生变化,如果齐地只有一个人我怕是根基不稳。”
“我想请先生去齐地,不知可否?”
蒯彻摇头,根本不在意“有左车在,齐地不会落入其他人手。”
韩漂恼怒“那什么左车我听都没听过,要是国士早就名传天下了,怕也是欺名之人,现在我们根基被挖,他怕是抵挡不了。”
“这正是左车的厉害之处,他韬光养晦,深明谋略,目光长远,”蒯彻正色“在将军灭齐燕之时,左车便和韩将军说‘燕齐相持而不下,则刘项之权,未有所分也。’”
韩漂一听,面色一变,这句意思是韩信不灭燕齐,那么天下的形势便会僵持住,你不拿燕齐,刘邦和项羽的胜负就分不出来。
韩信北击黄河以北的五个国家,最后的骨头便是燕齐,这也是和项羽势力接壤的地区,这番话讲的很有远瞻,也很有深意。
如今正是韩信拿下了齐国,导致项羽彭城以北以东的粮道处处受限,在西楚腹背受敌,战略上完全崩溃。
事实上,在韩信拿下齐后,长江以北的平原按兵法已经没了项羽缓冲的空间,只有退过长江,依据天险才能有抗衡刘邦的可能。
“还有如此人才可我为何没听过他?”韩漂急道。
蒯彻叹气“这正是他高明的地方,此人名虽不显,实有雄才大略。”
“左车全名李左车,有言是赵国名将李牧之后,深通兵法。”
韩漂忍不住有感而发,吐槽打断“我还是韩信儿子呢,兵法这东西不是看老子是谁,这看天赋。”
蒯彻恼怒“你别打断我,”他刚刚虽叹气其实内心得意,他本就想推荐李左车给韩漂
“当时北方还有赵齐燕三国未克,齐王被汉王抽走了所有精锐,只留下老弱兵一万,让他自己筹兵去攻赵。齐王智妖,想出一好计,兵推兵为长,立马拉起了一支三万人部队。‘’
韩漂点头,他知道这是韩信拼好兵的计谋。
“在齐王攻赵时,赵军有二十万当时左车便是赵军副将,和主将陈馀申请断韩军粮道。”
韩漂无语“这李左车够无耻的,三万人打二十万人,还断粮。”
“哈哈,”蒯彻冷笑“你和那陈馀倒是很像,他当时也是不屑一顾,说‘正义之师,所战无敌’,可惜啊,齐王背水一战,打得二十万赵军丢盔卸甲,陈馀的脑袋也被赵军割下来送给了齐王。”
韩漂沉默。
蒯彻“齐王知道这毒计后立马把左车视作上宾,待遇极好,赐车赐衣赐马,他感激齐王欣赏先是献了一计,兵不血刃拿下燕地。”
韩漂诧异“派人去燕地请降是他劝父亲干得?”
蒯彻叹气“如果说世上有一人能劝动齐王,那就是李左车了,可惜他受了教训,深藏己身,决不会再显露自己,我看他将才不在章邯,项羽,还有齐王之下。可惜啊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