垓下冬风酷寒。
汉王营帐篝火烧的熊熊,刘邦穿的貂裘厚实还是觉得冷,身子裹着,听面前张良一件件报告军情面色难看。
“营里唉声叹气的人那么多,他韩信就这么得兵心?”刘邦气道,长吁短叹“子房,你说为什么我跟将士们也和项羽打过那么多年仗,还没有韩信给的安全感多?”
张良不语,只是一位俯首。
“对了,惩治韩信的条目办好了吗。”刘邦拍了拍桌子嚷嚷。
张良再不能沉默,苦笑开口“大王,这事在下搁浅了,一直没去办。”
刘邦一听一瞪眼,骂道“张良,我不是说了把韩信降为侯爵,这都一天了,这么简单的事你都办不了?”
“大王,不是办不了,是不能办,大王这营里这两天传的事已过于离谱。”
张良利落地跪在刘邦脚下,恳切道“营里说大王和韩将军饮酒,当初大王问韩将军帐下将军能带多少兵,‘’
“当初韩将军说周勃樊哙之流,冲锋陷阵可以,但带兵打仗最多带两万,曹参灌婴算是个人才,但带个三万就够呛。‘’
张良说到此处,头伏地面,不再多言。
刘邦目有回忆色,但更多是恼怒“这韩信的确狂妄自大,连这些都和兵士讲,他是不是也说了我能带的兵数。”
张良咬牙道“营里传的是八万。”
“……他酿的‘’刘邦吐出一口唾沫‘’这东西怎么能打折,韩信当初明明说我能带十万兵,是整整十万兵,不是十万个大白馒头,也不是十万个姑娘,是十万个兵。’’
“你现在就给我去,把韩信爵位削三等,就削成,算了,让韩信直接回家种田,让他回家当个里长,他很快就老实了。”
张良听着刘邦气恼的话语,抬头看刘邦面色发红,显然气的不轻。
张良长叹道“汉王,你如今已不是当初的沛县小子了,现在全汉军五十万条性命在你手上,在这片战场的另一边,有一头野狼在死死地盯着你,就等你露出破绽。”
“汉可以输一百次,但垓下这次输不得,彭越,英布他们就在……”
外帐突然传来刘邦郎官的大喊声,
“报,紧急军情,项军统骑兵向彭越,英布两军杀去了。”
“什么?”张良和刘邦一听皆是不可思议,后者面色更是一喜,立马喊道“扶我起来上营头,项羽这家伙,有了胆气果然忍不了。”
张良却是面色晦暗,但不敢第一时间打了刘邦雅信。
固镇大营营头,汉军将领登高而望,不一会儿刘邦便穿着华服厚裘上了营头,带来一片“大王声。”
刘邦没理他们,越过众人望向开阔的垓下平原战场。
时至午后,阳光不错,很清晰便看见垓下的一面出了大量蚂蚁点的骑兵部队向北方奔去。
汉军开了营门,两侧不断有斥候骑兵从垓下返回,禀报军情。
“汉王,不仅仅是这能看见的骑兵,斥候还报了,项羽军还有一支大部队骑兵往东面彭越的大军处去了。”
曹参抱拳道,面色愉悦“项羽的粮草按估算本就不多,这几日奔汉的楚逃兵都说吃不饱,想必项羽也是急眼了,固镇大营建的坚固他连邀战都不敢再来,每次我都让门兵直接射杀。”
曹参道“项羽是瓮中之鳖,跑不了了乱窜呢。”
刘邦点头称赞“你做的对,那些邀战的也不算使者,射的好。”
曹参面色激动道“汉王请给我三万骑兵,在下愿北击项羽,和英布军灭掉项羽这最后家底。”
他这一请战,其他汉军将领顿时不干了,纷纷喊道“大王给我兵,我也能打。”
“大哥,我把项羽脑袋给你弄回来,当皮球踢。”
“夏侯婴,你个赶车的也这么狂,我踢死你。”
“哈哈哈,”刘邦见到这一幕,心中满意,他来时也观察了军士士气也是充沛,如今将帅合心,看来是时候和项羽一战了。
“我决,”
刘邦刚要开口,却忽然注意到一旁的张良愁眉不展,远远望着项军蚂蚁点似的铁骑几度张嘴。
刘邦按下心情“子房,你有什么看法快说,军情紧急。”
“大王,子房先生带不了兵,我下去直接整兵冲过去。”
曹参不以为然,直接往楼下跑去。
“如果曹将军觉得自己可以单独正面击溃项羽的骑兵,那就去吧。”张良感叹,话说的极快,一下顿住了曹参步伐。
周围人也是色变,刘邦更是连声问道“子房何意。”
“英布不会打的,现在汉军出兵,他跑的更快只会折了锐气,让出营的汉军无所适从,”张良面色很是不好“汉王,形势已经变了啊。”
“他敢,”刘邦恼怒“他这样蛇鼠两端,不怕日后无论是我还是项羽都不放过他吗?”
灌婴也对着张良喊道“对啊,英布没那么傻,子房先生瞻前顾后,不知道打仗靠的是是什么,打仗,靠的是满腔的诚心和勇气。”
“滚。”张良内心啐唾,嘴里语重心长道“那就请曹将军带三万骑兵出击北击,灌婴将军带两万骑兵冬击,但一定要离的和彭越英布军大营一样距离,可好。”
“大王,这。”
刘邦满头不解,可出于对张良的信任,他还是命令“听子房的,去吧。”
汉军骑兵早已在刘邦来时便整顿好在营中,两将带出营也是极快,不一会便看到两片纵深的骑兵队形分别冲了出去。
一些汉将,刘邦沛县的老兄弟,还在营头碎碎念张良的闲话,都扯到了秦末时张良刚投奔刘邦就替刘邦打败仗的事情。
“先生,打仗靠的是决心和勇气,想法多是好,但战场可不是能随心所欲的地方。”夏侯婴没得上阵,怨气不小,碎碎念道。
“够了。”刘邦笑骂,他显然也没把张良的担忧放在心上,毕竟韩信来了之后,张良在五年的楚汉战场上都很少在战术上建言。
夏侯婴连道“是。”不敢多言。
“看,英布军已整顿好了。”
随着时间推移,曹参和灌婴军也已成了远处的一片方阵,在刘邦等人的观察中,英布营帐也涌出许多骑兵。
刘邦突然叫道“什么,英布他在干嘛。”
那营帐处的骑兵细点组成的方阵,竟然毫不犹豫地向北而去,丢下了一个空空的大营给冲来的项军。
而曹参的骑兵部队目睹这一景象,立马响起了三通鼓声,巨大的方阵就这么直直立在了英布部队和项羽部队之间,一动也不动。
“英布这个匹夫,我要砍了他脑袋。‘’刘邦勃然大怒,不知道是不是在临门一脚的打击是否太过巨大,他竟然身子一软,跌倒在地上。
“大哥(汉王)。”一群人大惊失色,连忙将刘邦扶起来。
“我没事。”刘邦强撑地笑了笑,一旁张良担忧道“汉王快快击鼓将灌婴将军也唤回来,东面的位置更难撤退。”
“没错,赶紧把灌婴的两万汉骑撤回来,快去。”刘邦一脚踹到扶他起来的灌婴身上。
他看了看张良对着汉军将领大骂道“你们这群家伙,刚刚还一直笑先生,赶快去给我道歉。”
“先生能不能说说是为何。”刘邦露出笑容,汉军将领们也是面色惭愧,一副受教的样子。
张良却摇头道“这不是军情上的事,还请各位将军把这块地方让给我和汉王。”
“走走走,给我各安其位,别凑到这里瞎热闹。”汉军将领连忙给张良和刘邦留下独谈的空间。
刘邦见众人走了,那嬉骂的表情一下消失,转眼便是强怒,手颤抖个不停。
“是那韩漂出的主意对吗,还有,没了韩信他们就不把我这汉王放在眼里了?”
刘邦压抑着情绪,冷冷道。
张良默然,他知道这是刘邦已怒到了极点,也恨到了极点,他若是看得起你,还会打你骂你,像当初韩信向他讨假齐王,他便忍不住一顿臭骂来使。
因为当时他认为韩信还是自己的部下。
而后来韩信三番二次不来垓下决战,刘邦却不骂了,这不骂比骂更狠,因为韩信你在刘邦的心里地位已经变化了。
张良自然不会在这时候耍什么小聪明,说我以前劝过大王囚禁了那韩漂,称这一时之乐。
刘邦看着不知所措退回来的五万汉骑,心中的情绪如同山倒海倾,眼中掀起了滔天的杀机。
“韩漂,终于完了。”张良满意点头,他一直不喜欢韩漂,从第一眼他就不喜欢,他从那人的眼神中看不出敬畏,看不出规矩。
他有点明白为什么汉王会看重韩漂,就如同汉王早年时因为对魏国信陵君的仰慕,便去了信陵君死后的门客张耳那做了游侠。
汉王是有英雄气,有王者气,但成大事的人在张良看来得抛去这英雄气。
王者无情。
刘邦不知道张良心中想法,他沉默很久后说“子房,是我的错,现在还有什么办法挽救吗?”
“楚汉的形势已经改变,韩信横扫北方四国,兵锋之盛无人敢挡,包括英布,彭越,”张良细细分析“这是天下给汉的势,借着这一股势,灭楚自然不在话下。”
刘邦沉默。
“但势起时万人追捧,势灭时,强徒背走,这场战争接下来不再是楚汉两方的决战,而是一场在垓下的消耗战。”
“但形势仍然对我们极其有利,项羽的确起势,但整体还是汉强楚弱。”
刘邦难咽下这口气“就这么放项羽恢复?”
“大王,臣下斗胆,请大王仍然拜韩信为大将军,位众将军之上。”张良忽然下跪,恳切道“以我对韩信的了解,他一定想的通,也想的明白。”
刘邦远远看着垓下城,沉默良久后道“让父子对战,我刘邦岂不是成了千古笑话。”
“修史的人,自然会给大王真实的历史。”张良正跪地上,沉声道。
自昨日刘邦收押韩信后,便刻意让他不出现在众人视野里,他也不愿意去面对这个老伙计,他更是丢不下这张老脸去让韩信干父杀子这种可笑事情。
“大王,韩将军只要是将军,那么士兵便是他的亲人,韩漂做了敌军,那么韩漂就不再是他的儿子。”
张良冷声道。
刘邦注视冬风里回营的汉骑,他们面色难看,这两天遛弯的确是麻了,
“他一直等着汉王下令,因为他是韩信。”
刘邦喃喃道“子房我知道,我比你了解他。”
“再让我想想,再让我想想。”
……
垓下城头,众多楚将看着骑兵拉着英布和彭越军队的轴重入城终于松了一口气。
“项王威武,这英布真如鼠辈一般,我还隔着两里,他就带着整营的人马跑了。”
“项王,大胜啊,我请求西击刘邦,这老小子现在怕是心惊胆战,我料定了他连这大营都不想守了!”
“项王,让我去骂骂刘邦,那老乌龟说不定就出来和我们打了。”
楚军将领气势如虹,他们今日算是狠狠出了昨晚刘邦骂人的恶气。
昨天垓下城不准出战,的确让他们憋了一肚子火。
项羽四平八稳地坐在城头,面上的确轻松不少,听着兄弟们的欢呼他也是很高兴。
只是他明白这一切形势仍然未从根本上改变,仍有一块石头压在他心头上。
钟离昧看着士气正盛的楚军将领,忽然笑道“大家可知今天要求出击的将领是谁吗?”
虞子期露出好奇之色,的确,在过去项羽战略上一直倾向于不和彭越英布正面作战,楚军中也一直没有第二个方略响起。
“莫非我楚军还有韩信那般狡诈如狐的人才?钟都尉眼光倒是不错。”虞子期揶揄一句。
钟离昧只能苦笑摇头,指了指项羽身旁面色苍白,背缠纱布的青年,正是韩漂。
“哼,我就知道。”虞子期倒是并不意外,不然他刚刚也不会那么说话,众多楚军将领也是窃窃私语,城头上兴奋的声音一下降了下来。
韩漂暗暗看着每个人的表情,他知道这些人很难接受自己,毕竟自己是背主之徒。
“项王已拜韩漂为参谋将军,门下幕僚,诸位..”
这话一出,还未说完便被惊起了一阵反对
“项王不可。”
“不行,这职位太高了。”
“我记得这职位过去是范……”
虞子期面色大变,楚上层将领分为王,柱国,将军,都尉,这是战时分法,实则项羽用人不看官职,就像他看重钟离昧那么钟离昧是一个都尉都可以左右军事。
而这参谋将军过去是范增职位,对项王的意义重大,自从项羽中陈平反间计气走范增,并范增死在了归乡路上后,这职位便一直空悬。
实在是过去的范增已是楚营第二主,指挥士卒,调动军士都可以绕开项羽,直达中层百夫长级别。
如今项羽将这职位给了韩漂,这意义也太大了。
韩漂看着这幕也是头痛,他其实并不清楚这些事情,还是钟离昧和他解释一番他才明白项羽对他的看重。
或者说楚军中已没了一个可用军师,整体都是些肌肉猛将冲锋,项羽也是没办法,他稍展智计,便上了这职位。
韩漂知道自己实力,若是论耍阴谋诡计,他绝不是汉军谋士对手。
他和项羽辞了好一会,可项羽是什么人,他说过的话就是一口唾沫一口钉。
这可是经过了二十万条人命检验的。
灭秦战役中,项羽说过“望楚军不降者,斩。”为了一个诺言,无论是范增,项伯,韩信,钟离昧,谁劝他都不好使。
巨鹿一战,震惊天下,他项羽说的话,是不可能改口的。
“我看,这小子就是碰运气。”楚将显然不服这个赏赐。
项羽冷声道“韩漂,你便把你的分析和他们说说。‘’
韩漂有些头大,抱拳道“项王,这可不是军情,这是政治,能和将士们说吗?”
“如何不能,如今楚弱汉强,任何一点优势都是成果,任何一个敌人都可以拉拢,只要能消灭刘邦,就算我做不成霸王又如何?”
项羽道。
韩漂闻言一惊,第一次仔细打量这个雄壮汉子,他心中再没了对项羽的刻版印象。
眼前这个人并非不懂,只是他不愿意去懂,不愿意去明白,他只是觉得靠自己的勇猛便可称霸。
但人总是会变的。
韩漂正色看向众多面有质疑的楚将,沉声道
“我明白了,诸位将士,其实此次彭越和英布的离开并不是害怕项王,而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