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在大明假冒天子 第5章 君子坦荡之言

作者:凤凰鸣高岗 分类:历史 更新时间:2025-03-16 14:21: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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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祁在心底将此事细细梳理一遍,思忖道,“这般说来,少司马收到贤太妃吴娘娘的书信后,先是前往郕王府勘验郕王薨逝情状,待得漏夜进宫与贤太妃吴娘娘密议妥当,最后方才移步的英国公府?”

远处又传来一声悠长的梆子声,“咚——”,那声音沉闷而深远,仿佛从地底深处传来,带着几分沧桑与孤寂。

紧接着,又是一声“咚——”,这一次更近了些,仿佛就在耳边回荡,让人心头一紧。

随后,打更人的嗓音沙哑而低沉,带着几分疲惫,缓缓响起,“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四更天喽——”

那声音拖得极长,仿佛带着夜的凉意,尾音在秋风中飘散,又缓缓沉入无边的黑暗之中。

张輗眉峰微蹙,眸中已浮起几分不耐之色。

他这会儿已不是心疼于谦了,单纯是厌烦张祁那副拖泥带水的做派,“你究竟还有多少问题才罢休?索性一并问了,何必这般东拉西扯,白费唇舌?”

于谦亦颔首赞同张輗之言,淡然道,“的确,有话直说便好,正所谓,‘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现下理应是同舟共济之时,何须拐弯抹角,徒增猜疑?”

张祁闻言,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却很快恢复如常,他轻咳一声,正色道:“既如此,我便直言了,此事关系重大,若不问个清楚,只怕日后生出祸端。”

张輗冷哼一声,摆了摆手道,“有话快说,莫要再绕弯子。”

张祁轻抚下颌,将心中疑虑娓娓道来,“第一个问题,自太祖皇帝开国以来,我朝便有‘后宫不得干政’之铁律,故而我朝天子、亲王之后妃宫嫔,皆选自民间小户良家女,以绝外戚之患。”

“据说,贤太妃吴娘娘出身于镇江府丹徒县一寻常百姓之家,永乐十年就被选入宫中,少司马虽为朝中重臣,但内外有别,宫禁森严,二人素无交集,如何得以相识?”

张輗嗤笑一声,嘴角微扬,“贤太妃吴娘娘虽出身寒微,可勋贵之女入宫为妃者亦不在少数,单说我英国公府——太宗皇帝的昭懿贵妃乃我同母胞妹,仁宗皇帝的张敬妃是我的亲侄女。”

“要是真论起辈分来,我侄女还算是贤太妃吴娘娘的半个婆母呢,贤太妃吴娘娘虽不认识少司马,但走投无路之下,焉能想不到要抓住这根救命稻草?”

张軏补充道,“仁宗皇帝所册诸妃,皆在其践祚前便已入侍,唯我张氏女,是仁宗皇帝登基后才册封的。“

“且当年仁宗皇帝册封张敬妃之后不过数日,便追封家父(指靖难功臣张玉)为河间王,赐谥‘忠武’,更命礼部将家父与东平武烈王(朱能)、金卿忠壮侯(王真)、少师荣国公(姚广孝)一起配享太宗庙庭。”

“虽则当年张敬妃入宫仅两月,仁宗皇帝便龙驭上宾,然因我英国公府乃勋贵名门,仁宗皇帝特下恩旨,免去我张氏女殉葬之厄。”

“故而贤太妃吴娘娘想求救于外朝,必然首选我张氏女,亏你还在英国公府待了二十多年,连这个弯儿都转不过来,实在令人齿冷。”

张祁这才豁然开朗,对啊!自己怎么把如此要紧的一节给忘了!

明朝“小户选秀”,乃是在宣德朝之后方成定例。

由于明太祖立朝建国,与明成祖靖难之役的功臣分属截然不同的两批人,所以明成祖与明仁宗的后宫中,勋贵之女亦比比皆是。

毕竟一朝天子一朝臣,明成祖以藩王入继大统,须倚重靖难功臣以固皇权,故其纳勋贵之女入宫,实为笼络功臣、巩固帝位之举,而明仁宗继位,亦须循此例,以示不忘旧臣。

因此,这些勋贵之女比其他后妃幸运得多,她们既不必卷入宫闱纷争,亦无殉葬之虞,更无子嗣之累,自然得以颐养天年,福寿绵长。

吴贤太妃在拿孙太后没办法的情况下,转而求救于仁宗皇帝的张敬妃,可谓深谙宫闱之道,既保全了体面,又寻得了倚仗,当真是高明之至。

张祁的目光在张輗、张軏兄弟二人之间游移片刻,道,“也就是说,贤太妃吴娘娘的书信,乃是先经仁庙敬妃张娘娘之手,转交予二位,方才递至少司马处的?“

张輗神色肃然道,“正是,国公爷为国捐躯,马革裹尸,作女儿的虽人在深宫,遣人来娘家府上吊唁的体面总还是有的。”

张祁的目光又落在案上的那方塘报匣子上,他沉吟片刻,问出了第二个问题,“少司马携贤太妃吴娘娘书信,往来于紫禁城与郕王府之间,难道就不怕被人察觉?”

于谦从容答道,“有英国公府暗中护卫周旋,自然无虞,更何况,眼下皇太后殿下与皇后殿下(指明英宗的钱皇后)正连夜召集重臣,筹措金银,欲从那瓦剌也先手中赎回陛下,宫中守卫因此松弛,出入倒也不甚为难。”

“况且此事关乎天家体统,本官必须与贤太妃吴娘娘当面对证,方能明辨其中是非,仅凭一封信笺,实在是难以定夺,故而纵有刀山火海,本官亦在所不辞。”

于谦的回答掷地有声,字字铿锵,恰似其胸中那一股浩然之气,震得厅内余音绕梁,久久不散。

张祁思索了片刻,暗忖于谦所言确在情理之中。

虽则于谦与张軏自平定汉王之乱时便结下同袍之谊,但若换作自己,也断不会仅凭一封书信便轻信英国公府之言。

必当亲赴郕王府与紫禁城,眼见为实,方能决断,这般谨慎,才是为臣之道。

至于仁宗皇帝的张敬妃与张輗、张軏兄弟二人为何如此热忱地襄助吴贤妃与郕王朱祁钰,其中缘由,更是不言自明。

张辅一生戎马,战功赫赫,本可安享天年,高寿善终,如今却落得客死他乡的凄凉下场,他的手足至亲,焉能不心怀愤懑?又岂能不想着为张辅报仇雪恨、讨回公道?

这样一来,事情的逻辑便顺理成章地串联了起来。

吴贤太妃得知孙太后下令让马顺毒杀朱祁钰后,心中惊惧万分,她深知自己势单力薄,无法与孙太后抗衡,便急忙通过仁宗皇帝的张敬妃传信,向英国公府和于谦求助。

然而,当张氏兄弟与于谦匆匆赶到郕王府时,朱祁钰已经暴毙而亡。

接着,张氏兄弟与于谦趁着土木堡之变后,后宫妃嫔慌乱、宫禁松懈的空档,带着吴贤太妃的书信,冒险潜入宫中,与她当面对质。

四人虽各有企图,但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对孙太后的掌权深恶痛绝。

巧合的是,英国公府中恰好有一名家奴,容貌与朱祁钰有九分相似,若非亲近之人,几乎难辨真假,仿佛是上天特意安排的棋子。

于是,四人密谋商议,最终定下了一个惊世骇俗的计划,将这个家奴变作已故郕王朱祁钰的替身,以此对抗孙太后。

就在这样的情形之下,于谦得知了张祁的存在。

他深知此事关系重大,稍有不慎便会满盘皆输,于是决定亲自前往英国公府,查看这名家奴是否能够胜任替身之责。

这便是于谦与张祁第一次见面的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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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祁又问出了第三个问题,“少司马虽有英国公府庇护,然这般行事,就不惧东厂耳目?”

于谦的脸色终于松动了起来,他这时的神情忽然像换了个人似的,唇角忽而勾起讥诮的弧度,似是轻蔑,又似嫌恶,“东厂提督王振已命丧土木堡乱军之中,如今的东厂群龙无首,已是一盘散沙,本官何惧之有?”

“本官连他活着的时候都未曾低眉,依旧是两袖清风,难道他死了,还能化作厉鬼,向本官索命不成?就算他能从阴曹地府爬出来,向本官讨这索命债,本官也绝不畏惧那魑魅魍魉之辈!”

于谦话中“两袖清风”的说法是有来历的。

昔年明英宗在位时,王振仗其宠信,作威作福,大肆敛财,朝中官员或为保官位或谋取私利,纷纷向其行贿送礼。

当时于谦亦为兵部侍郎,只是不在京城,而是在河南、山西当地任巡抚。

他为官清廉,刚正不阿,从不与贪官污吏同流合污,每次进京述职,其他官员都携重礼讨好王振及朝中权贵,而于谦却两手空空。

有人劝他,即使不肯送金银财宝,好歹也带些土特产。

于谦的回应却是潇洒一甩衣袖,“我只带两袖清风去见他们。”

为此,他还曾作《入京》诗一首,“绢帕蘑菇及线香,本资民用反为殃。清风两袖朝天去,免得闾阎话短长。”

这诗的意思是,绢帕、蘑菇、线香这些土特产本是供百姓享用的,却被官员们搜刮去用来送礼,反而给百姓带来了灾难。

他宁可两袖清风去见天子,也不愿让百姓说长道短。

后于谦入朝,举荐参政王来、孙原贞,通政使李锡逢迎王振之意,弹劾于谦因久未晋升而心生不满,擅自举荐他人自代,于谦遂被下狱,判处死刑,囚禁三月。

百姓闻讯,群情激愤,联名上书,王振只得编造理由,称从前有个同名于谦者与他有怨,误将二人混淆,这才将于谦释放,降职为大理寺少卿。

山西、河南官吏百姓听闻于谦要离职,数千人俯伏宫门前上书,请求于谦留任,就连周王、晋王等藩王也上言求情,于是,朝廷再命于谦为巡抚。

当时,山东、陕西流民涌入河南求食者达二十余万,于谦奏请发放河南、怀庆两府积储粟米救济,又令布政使年富安抚流民,给予田、牛、种子,由里老监督管理。

于谦于河南、山西两地前后在任十九年,其间父母去世,朝廷皆准其归乡治丧,直到正统十三年,于谦才被召回京,任兵部左侍郎。

张祁本以为,以于谦这般名副其实的清官风骨,理应视王振这等奸佞小人为无物,云淡风轻,不屑一顾。

却未料,王振虽已身死,其生前种种恶行,竟仍在于谦心中激起如此强烈的反感,全然不是超然物外的模样。

不过转念一想,心中又不禁为于谦泛起了一丝不平,凭什么好人就该被人用枪指着?

凭什么清正廉明之人,就该默默承受奸佞之徒的欺压?

既然于谦两袖清风,光明磊落,那他更有资格对王振之流深恶痛绝。

这厌恶,非但不是瑕疵,反倒彰显了他的风骨与正气。

张祁此刻心中其实还有一句话呼之欲出,王振能如此肆无忌惮,难道不是明英宗一手宠出来的吗?

又一想,于谦在得知朱祁钰被杀的消息后,竟能想到来找自己当替身,如此机敏之人,岂会不知真正的罪魁祸首是谁?

于是张祁不再纠结于此,转而问道,“第四个问题,我的容貌,为何与郕王殿下如此相似?”

于谦瞥了他一眼,平声答道,“这本官如何得知?不过是天意巧合罢了,世间万物,皆有定数,你与郕王殿下容貌相似,或许正是天意使然,冥冥之中自有安排,也未可知。”

张祁听罢,心中虽仍有疑惑,却也不再多言。

毕竟,容貌相似一事,本就是难以解释的玄妙。

何况,他身为穿越者,深知这穿越时空的奇遇,本就比“一个家奴竟与一位王爷容貌相似”更令人难以置信。

或许,这与郕王朱祁钰相似的外表,就是他穿越自带的金手指呢,这也说不定。

张祁伸手将吴贤太妃的书信交换给于谦,指尖在那耀眼夺目的金花笺上顿了顿,“最后一个问题,若是我不答应作郕王殿下的替身呢?”

秋夜骤然沉寂,连风都凝滞在檐角,庭中老树的枯枝忽地折断,坠地的脆响惊起寒鸦,扑棱棱掠过残月。

于谦垂眸接过信笺,闻言目光骤然一冷,他抬眼直视张祁,唇角微抿,随口吐出一个字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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