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在大明假冒天子 第12章 以假乱真

作者:凤凰鸣高岗 分类:历史 更新时间:2025-03-16 14:21: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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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厢内陷入短暂的沉寂。

片刻后,张祁伸手扶住车门,步履沉重地踏下车辇。

他身披一袭素白丧服,未戴冠冕,衣袍褶皱间带着风霜之意。

一条麻绦勒进乱发,额前几缕散落的发丝随风轻拂,更衬得他面色苍白,神情憔悴。

此刻,东华门前的百官皆着红袍青服,唯独他一袭白麻,宛如一片孤寂的积雪,悄然落在金碧辉煌的殿阶之上,显得格外刺眼。

张祁的手落在于谦的掌心,那大掌宽厚温暖,掌纹间仿佛镌刻着山河的脉络,沉稳如泰山磐石。

可纵使如此,张祁的心跳依然如边关烽火台上擂响的战鼓,一声紧似一声得怦怦作响。

虽说他是个穿越者,昨夜张輗、张軏两兄弟更是挑灯夜战,恨不得把朝堂诸公的相貌特征、官职履历掰开揉碎了塞进他脑子里。

可此刻望着眼前乌泱泱的一片绯袍玉带,他依旧是一个人都认不出来。

他当然通晓正统、景泰年间的名臣事迹,甚至能将他们的生平功绩倒背如流,但问题在于,他压根对不上脸!

毕竟明朝流传下来的画像,哪能和后世的相片相提并论?

穿越者见惯了高清照片,如今让他凭着模糊失真的古画去认活人,简直比让高度近视者不戴眼镜看黑板还难。

更何况,那些古画画师还喜欢美化或随意发挥,导致许多名臣的画像看起来都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轮廓不清,神态雷同,根本无法与现实里的活人对应起来。

就连于谦,如果不是对方一开始就自报家门,他恐怕也绝对不知道这位日后名垂青史的“于少保”究竟该是什么模样。

史书上的名字,他能如数家珍,可眼前这一张张活生生的面孔,却像是一道道未曾见过的考题,怎么都填不出正确答案。

正当张祁手足无措之际,他的“身份”替他解了围。

众人只听得于谦一声“殿下”,又见他毕恭毕敬地将人从车驾上搀扶下来,再加上张祁的那张脸确实与朱祁钰极为相似,那些曾经见过郕王的重臣一下子就被于谦的这阵仗给骗住了。

几个重臣率先跪倒在地,绯色官袍如潮水般铺展开来,在青石板上漾起一片肃穆的涟漪,“下官参见郕王殿下!”

紧接着,三品以上的高官亦纷纷躬身叩拜,“下官参见郕王殿下。”

声浪此起彼伏,乌纱帽翅在风中轻颤,仿佛一片片低垂的云。

三品以上的高官这么一带头,旁边那些六品以下的小官哪里还敢迟疑?

他们之中的大部分人虽然未曾亲眼见过郕王,但此刻见满朝重臣尽数俯首,哪里还会怀疑这位郕王的真假?

他们你看我我看你得面面相觑了一瞬,终究随着人潮俯身跪拜,“下官参见郕王殿下!”

一时间,东华门前跪满了人,朝服层叠,乌纱低垂,众人皆齐声高呼,“下官参见郕王殿下!”

声音在空旷的宫墙间回荡,仿佛一道无形的洪流,将所有人的心思卷入其中。

就在这个当口,张祁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于谦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一个骗局若要能成功,关键不在于它有多么天衣无缝,而在于它必须足够宏大,能让足够多、身份足够贵重的人被卷入其中。

因为只要上面的人信了,下面的人自然不敢怀疑,纵使有所怀疑,也不敢宣之于口,这就是人性。

现代那些卷走巨款的骗子,套路也都是从最上层开始,先找到权势滔天的人站台,拉拢高层入股,找来重量级专家背书,再一步步向下渗透,直至整个局面牢不可破,让所有人都骑虎难下,最终无人敢拆穿。

而于谦的手法,便与此如出一辙。

他深知,若要锁住天下人的口舌,就要让最尊贵的人先戴上这枷锁,当三公九卿的膝盖沾上尘埃,当六部尚书的额头叩响青砖,这虚幻的王权便会在跪拜声中凝成实质。

当谎言化作朝堂共识,便是连太后凤印都斩不断的铁律。

这便是为何他一开始就让自己直接从英国公府乘车入宫,既不绕道郕王府,也不折返皇宫,为的就是让自己赶上上朝入宫前,百官聚集在东华门前等候的这个时间段。

因为要让这场骗局彻底坐实,最好的方法就是让满朝文武亲眼见证“郕王朱祁钰还活着”,让他们主动承认这个身份。

只要满朝文武都认证他张祁就是“郕王殿下”,那么无论孙太后心中如何怀疑,面对朝堂上下的默认,她也不敢轻举妄动。

此刻东华门前此起彼伏的“殿下”声浪,便是于谦精心淬炼的锁链,将所有人的身家性命都系在了这场惊天骗局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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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祁谨记于谦“少言轻声”的告诫,刻意将嗓音压得极低,仿佛悲戚难抑般道,“诸位……且免礼平身。”

众臣这才起身,各自的神色不尽相同。

有人悄然打量着这位“殿下”,目光探寻,又带着几分审视,也有人神色如常,仿佛这一切再寻常不过,亦有人垂眸不语,似在思索什么。

然而,这微妙的气氛并未持续太久。

于谦把握时机之精准,堪称炉火纯青,众臣才行完礼,午门便在沉重的吱呀声中缓缓开启。

值年官与东华门的守门太监肃立门前,按例逐一查验众臣的牙牌,引导他们依次入宫。

众臣默契地向两侧退开,让出一条笔直的通道,将张祁这个“郕王”恭敬地送至队伍最前方,理所当然地让他第一个入宫。

然而,就在他迈步向前之际,一个新的难题骤然浮现,东华门乃是文官通道,他身上又没有朝参牙牌,根本无法依例通行。

明朝官员入朝的制度十分森严,牙牌便是其中一道门槛。

大明凡是五品以上的朝臣,皆须佩戴牙牌,牙牌通常被装入特制的袋囊中,悬挂在官员的左腰,显眼而庄重。

其形制方正,犹如现代的工作证,其上刻有官职、姓名与品级,由六部统一颁发,每日上朝时交由值年官验证。

而无牙牌者则一律不得入宫,以防闲杂人等混入朝堂。

至于六品以下官员,因其大多只能候于午门之外,不必佩戴牙牌,除非特赦传召,方能随引入殿。

负责查验的值年官轮流执事,由都察院御史、通政司通政使、吏部值年官共同担任,尤其关注新任官员与刚回京述职者,确保无身份可疑之人混入朝班,若有疑点,需通政司通报核实。

即便有闲杂人等侥幸通过了东华门,但到了午门前,仍须司礼监太监复核身份,记录入宫名单,倘或皇帝御前召见某官员,太监需再三核对,以防误引错人。

尤其是新晋或调任至京的官员,需持吏部公文、御批诏书,并在通政司报到领取新牙牌,否则不得列班上朝。

对于涉及机密政务的官员,如锦衣卫、东厂番子、内阁大学士等,身份审核更为严苛,需经特定渠道报备。

此外,言官的通行则较为特殊,由于御史、给事中等负责弹劾百官,无需专门传唤,凭官服与职名牙牌便可自行入午门,但若为新任言官,仍须都察院值年御史引荐。

武官则循西华门入宫,腰佩兵部颁发的腰牌,由锦衣卫查验,若遇兵部特别传召,需持公文方可通行。

若有官员遗失牙牌,唯有本部尚书或侍郎作保,方能放行,若因罪革职,通政司会立刻收回其牙牌,以防私入宫廷干预政务。

若遇皇帝突然召见某官员,太监会派人送达急诏,同时通政司、吏部将会紧急核验其身份,确保皇帝召见无误。

这套身份验证体系确保了明朝朝廷的安全性,也防止了官员冒充或擅入禁地。

不过经过方才的那一通狐假虎威,张祁心中已有了几分底气。

他深知此刻绝不能露出半分怯意,正如骗子行骗至关键处,越是心虚,越要装得理直气壮。

于是他挺直了腰板,摆出一副心安理得的架势,步履沉稳得径直朝着宫门走去。

不料,就在这时,自宫门内忽然疾步走来一名男子。

此人身穿一袭绯色麒麟服,金线绣就的瑞兽张牙舞爪,双目如东海明珠般镶嵌,在日光下流转着摄人的寒芒。

腰间鸾带紧束,丝绦垂落处悬挂着一柄绣春刀,刀刃轻如蝉翼,却能在瞬息间劈开三重重甲,这正是锦衣卫独享的杀人利器。

乌纱帽檐下的阴影中,一双鹰目已紧锁张祁的面容,那目光如毒蛇吐信,冰冷而致命,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仿佛要将这“郕王”的骨相都剜出来一探究竟。

“下官,锦衣卫指挥使马顺,参见郕王殿下。”

来人急走两步,身形如风,抢在于谦开口前,便先行跪倒在地,朝着张祁便道,“殿下怎会在此?”

张祁依旧谨记于谦“寡言少语”的叮嘱,闻言只是低垂着眼帘,既不叫起马顺,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于谦适时上前一步,平声回道,“昨日三更时分,土木堡的战报从西长安门急传入京,陛下被瓦剌也先俘虏,此乃军国大事,震动朝野,殿下在此,自是为了上朝议事。”

马顺回道,“郕王殿下乃是亲王,身份尊贵,按礼制,殿下理应从端门进入,这东华门是为文官行走之处,殿下若从此处入宫,难免惹人非议,恐有损殿下威仪。”

“端门虽平日紧闭,但如今国难当头,陛下蒙尘,自当开启,值此非常之时,殿下作为宗室重臣,理应由锦衣卫或司礼监护送入宫,下官愿亲率锦衣卫为殿下开道,护送殿下从端门入内,直抵文华殿议事,如此既合礼制,又可避东华门查验之繁琐。”

张祁闻言,忍不住就为于谦倒吸了一口凉气。

什么人走什么门,什么场合走什么门,这绝非是简单的行走方便问题,而是一个关乎礼制与权力的重大政治问题。

他忽然想起历史上明武宗驾崩后的那场风波,兴王朱厚熜兄终弟及,从湖北安陆赶到北京准备继位。

礼部原本遵照皇太子之礼,拟订安排朱厚熜从东华门经文华殿入宫,而朱厚熜却坚持不肯,并放话道,“遗诏以我嗣皇帝位,非皇子也。”

这一句“非皇子”,便直接挑明了问题。

朱厚熜不是皇帝嫡子,而是以宗室身份承继大统,倘或他接受以皇太子之礼入宫,便等于默认自己是从皇子位分继位,而非作为一国之君自承皇权。

于是双方僵持不下,最终还是皇太后出面,令群臣上笺劝进,朱厚熜才得以遵循帝王之礼,从大明门、承天门、端门、午门四大中门入宫,进奉天殿即位,生生将“兄终弟及”变成了“承天受命”。

那场风波,表面上是礼仪之争,实则是权力博弈,走什么门,意味着以什么身份入宫,更意味着未来的权力格局。

因此,于谦此刻带着他从东华门入宫,确实不大合规矩。

若仅是以宗室身份入宫议事,尚可勉强解释,但在明知局势可能拥立郕王监国、甚至继位的情况下,这一举动就显得格外反常,甚至耐人寻味。

但问题在于,朱厚熜是货真价实的宗室,而他张祁不过是个冒牌货。

朱厚熜可以在继位前斤斤计较自己该走哪道门,甚至为此与群臣僵不下,可张祁此刻唯一的诉求,就是尽快在百官的注视下踏入宫门,进入奉天殿。

只要跨过那道门槛,他便能暂时站稳脚跟。

可若是被拦在外头,脱离了文武百官和于谦的视线,落到以马顺为首的锦衣卫手中,那他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张祁盯着马顺那状似恭敬的后脑勺,心中一片冰凉。

孙太后或许会怀疑郕王是否真的已经死了,但马顺不会。

作为刺杀朱祁钰的直接凶手,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真正的朱祁钰早已命丧黄泉,绝无可能站在这里。

因此,这一招以“走什么门”为借口的调虎离山之计,绝非孙太后的手段,而是马顺自己的手笔。

张祁的眼中闪过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杀意。

——看来,马顺此人,是断不能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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