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在大明假冒天子 第11章 进宫

作者:凤凰鸣高岗 分类:历史 更新时间:2025-03-16 14:21: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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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统十四年,八月十七日。

五更时分。

天际还压着浓稠的墨色,连最后一粒星子也隐去了。

钟鼓楼的剪影在夜色中若隐若现,像一头蛰伏的巨兽。

暮鼓声就是从那巨兽的腹中传来,一声接一声,闷闷的,却又一声比一声沉,一声比一声远。

远处的紫禁城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巍峨,朱红的宫墙在暮鼓声中仿佛更加沉寂,仿佛在聆听这千年不变的节奏,连墙根下的青苔似乎都屏住了呼吸似的。

街边的老槐树在风中轻轻摇曳,虬曲的枝干像老人伸出的手臂,枯叶沙沙作响,与鼓声一唱一和。

树影婆娑,在地上织出一片斑驳的网。

巷子深处传来几声犬吠,像是被鼓声惊醒的梦呓。

又有几只麻雀被鼓声惊起,扑棱着翅膀消失在夜色中。

东方泛起蟹壳青时,一驾金饰银螭绣带的青缦马车正缓缓驶过崇文门大街。

车轮碾过石板,与车轴转动的“吱呀”声应和成调,辘辘声里裹着晨鼓的余韵,震得人胸腔发烫。

张祁坐在马车内,兴奋得跟个第一次去春游的一年级小学生似的。

他一会儿摸摸车壁,一会儿拨弄青缦,活像只刚出笼的雀儿,整个人在车厢内左蹦右跳,时不时还探头望向窗外,目光贪婪地捕捉着街景的每一处细节,全然没有熬了大夜的疲惫。

果然穿越者就是跟一般人不一样。

张祁美滋滋地心想,刚穿越到大明不过短短三天,自己就已经和于谦同乘一辆马车,准备进宫去拯救天下苍生了。

他肯定拿的是主角剧本!

更让他激动的是,他还能亲眼目睹大明正统年间北京城的真实景象,这可是后世多少历史学者梦寐以求的珍奇体验啊!

车帘被他掀起又放下,放下又掀起,晨光便随着这动作忽明忽暗地洒进来。

于谦正阖目养神,剑眉忽地攒作山峦,他掀起眼皮,眼尾细纹里还凝着倦意,目光却似淬火的刀刃朝张祁直劈过去,“才熬鹰似的折腾了一宿,你就不能安静一刻吗?”

张祁闻言非但不怵,反将身子往前一探,眼波流转间竟带出三分戏谑,“昔年汉宣帝与霍光同乘,尚觉芒刺在背……”

话音一顿,他一拍车壁,笑意更浓,“如今我与少司马同车,倒像是吞了十斤五石散,浑身上下都透着痛快!”

于谦似是被张祁身上那股少年人独有的鲜活气儿所触动了,他打量了张祁一会儿,复闭目感慨道,“倒是稀奇,你在英国公府二十余载,竟未沾染半分奴仆之气。”

张祁唇角一扬,道,“少司马莫非忘了?我虽在英国公府寄人篱下,可到底是汉庶人之子,若论起来,我也是太宗皇帝的嫡孙,龙子凤孙的命格,岂会与那些奴才秧子一般模样?”

于谦没接这话,车厢内终于静了片刻,良久,于谦突然又开口道,“先帝才是太宗皇帝亲口称赞的‘好圣孙’。”

这句话没头没尾,听得张祁一头雾水。

不过,“好圣孙”的典故,他倒是知道的。

明成祖朱棣通过靖难之役夺得皇位后,在立太子的问题上曾左右为难。

他偏爱次子朱高煦,觉得其性格果敢,颇有自己当年的风采,而长子朱高炽虽仁厚,却体胖多病,行动不便。

然而,朱高炽的儿子朱瞻基聪慧过人、英气勃勃,深得朱棣喜爱。

当年朱棣征询大学士解缙的意见时,解缙先是恭敬答道,“皇长子仁孝,天下归心。”

见朱棣不语,他又意味深长地追加了三个字,“好圣孙。”

正是这短短三字,打动了朱棣,让他最终决定立朱高炽为太子,即后来的明仁宗,而朱瞻基也随之被立为皇太孙。

朱棣认为,即便朱高炽在位时间不长,有朱瞻基这样出色的孙子,大明江山也能在他的治理下长治久安。

事实证明,朱棣的眼光确实独到。

朱高炽虽然仅在位九个月便驾崩,但他以仁德治国,为后来的盛世奠定了基础。

而朱瞻基即位后,勤政爱民,励精图治,最终与父亲共同开创了“仁宣之治”,使大明迎来了政治清明、百姓富足的繁荣时期。

这段盛世,不仅印证了朱棣当年的远见,也成为后世史家津津乐道的佳话。

张祁对着于谦的侧脸思索片刻,突然倾身挨近半尺,故作机敏地凑近于谦,压低声音道,“少司马是不是还是不放心我?是担心我因生父乃是汉庶人之故,对您和先帝心存芥蒂,恐有临阵倒戈之虞?”

“少司马大可宽心,这大明江山终究是我们朱家的基业,我张祁虽不才,却也分得清轻重,汉庶人既已葬身逍遥城,我便绝不会让这大好河山,跟着汉庶人一同陪葬。”

马车恰在此时碾过一处坑洼,车身猛地一晃,青缦帘子随之簌簌抖动。

于谦被颠得睁开眼,抬手便朝张祁肩头推了一把,力道不重,只是将张祁推离了自己身侧,“自作聪明!”

他说这话时,虽带着些许恼意,但神色依旧平和,唇角甚至微微上扬,显然并未真正动怒,反倒像是对待一个顽劣晚辈的无奈之举。

其实这会儿,张祁心里的确犹豫了一瞬。

他望着于谦略显疲惫的侧脸,想着要不要趁着进宫前的这个空档,把自己是穿越者的事和盘托出。

他想告诉于谦,根据他这三日的观察和推测,自己应该就是传说中的“天命之子”,是后世专门派来拯救大明的。

他想说,自己虽占了这具躯壳,却与原身的前尘往事毫无瓜葛。

什么汉庶人之子,什么与明宣宗、于谦的“杀父之仇”,什么贱籍为奴的屈辱岁月,都不过是这具皮囊的过往罢了。

他的灵魂来自六百年后,是簇新的,像一张未曾落墨的宣纸,干净得没有一丝历史的尘埃。

因此,无论这具身体的原主身世如何,他都会毫不介怀地帮助于谦阻止南迁。

因为这些苦痛,这些恩怨,都属于原来的这具躯体,与他的内在灵魂无关。

可他的话刚到嘴边,于谦却已整肃衣冠,侧过身来朝他拱手道,“殿下不必对下官剖明心迹,殿下忠孝之心,日月可鉴,列祖列宗在上,必能明察秋毫。”

这声“殿下”如金钟乍响,不过转瞬之间,于谦对他的称谓已从“你”转为对亲王的尊称,自称亦从“本官”变作谦卑的“下官”。

这一声称呼,似是在唤“郕王”,又似是在唤“汉王”,虚实之间,令人难以捉摸。

张祁心中了然,于谦这是在借势揭过这一节皇家恩怨,催促他赶紧进入“郕王朱祁钰”的角色。

他笑了一笑,忽然觉得,有些真相,或许永远不必说破。

就像那深宫中的秘辛,就像那史书里未曾记载的隐痛,有些事,说穿了反倒失了分寸。

张祁顺势端起亲王的架子,朝于谦颇有派头地一摆手,笑嘻嘻地按着他们事先对好的“剧本”回道,“少司马免礼,本王且问你,本王方才从英国公府吊唁出来,身着素服,这般模样,如何进宫上朝?”

这确是一道棘手的难题。

郕王朱祁钰的朝服仪制唯存两处,一为深宫禁苑的尚衣监,二为郕王府的典服所。

昨日于谦布下这李代桃僵的惊世之局时,金乌早已西沉,仓促间哪里寻得亲王规制的锦绣华服?

须知亲王常朝须着赤色四团九龙纹盘领袍,配乌纱翼善冠,束金镶玉带,足踏黑色乌靴。

这般逾制之物,莫说寻常官吏,便是堂堂兵部侍郎也断不敢私藏。

即便于谦真有通天彻地之能,能取得郕王朝服,穿在张祁身上也未必全然合宜。

毕竟张祁长年为奴,虽较朱祁钰年长三岁,身形却更显清癯单薄。

若是那亲王常服套在他肩背单薄的身躯上,衣袍空荡如悬秋风,反倒成了催命破绽。

于谦从容应道,“无妨,如今正值多事之秋,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殿下着素服临朝,恰显忧国忘身之志。”

张祁当即会意,知晓于谦早有筹谋,他展颜一笑,道,“少司马既如此说,本王自当信之。”

马车碾过最后一道青石御道,车辕在东华门前沉沉一顿。

拂晓前的宫门巍然矗立,斑驳的朱漆宫门豁然洞开,铜钉上凝结的夜露簌簌而落。

夜色未尽,晨雾缥缈,宫灯的光芒透过门洞,映出门前早已等候的文武百官的身影。

张祁小心翼翼地掀开车帘,眼前赫然立着一座青石御碑,刻有“官员人等至此下马”八个鎏金大字。

这便是“下马碑”。

按照宫廷规制,所有官员在到得东华门、西华门的下马碑后,必须下轿步行,不论权位高低,皆不得乘舆入宫。

是而天光尚未破晓,东华门外已然站满了候朝官员。

三品以上高官仪从如云,随行仆役手捧牙牌、奏折,在宫灯下投下长长的影子。

六品以下小臣形单影只,或三三两两聚在避风处低声交谈,或独自肃立,任凭寒风掀起补子下摆。

再远处,偶有骑马疾驰的六部司官,或是匆匆赶来的科道言官,在晨曦未至的黑暗中,步履匆匆地向皇城奔去。

经过昨夜的通宵“补课”,张祁一见此等情形,便知今日这场朝会确实非同寻常。

大明的朝会统共分为日讲、常朝、大朝会三类。

“日讲”为平日议政,通常只有三品以上的高官,譬如内阁大学士、六部尚书等,才有资格进入文华殿或乾清宫,直接与皇帝商讨国家大事,制定治国方略。

“常朝”则是每月初一、十五的例行朝会,仪式感更为浓厚,通常只有五品以上的官员能直接参加,而六品以下的官员,则只能在午门外等候传唤,通过层层传递,了解朝会的内容与结果。

而“大朝会”是为元旦、冬至、万寿节等重大节日时才有的典礼,所有文武官员在奉天门前列队,按品级站班,皇帝出奉天门后,大臣行礼并按奏疏奏对。

至于官员们上朝的路径,也是一东一西,文武分明。

文官一般从东华门进入皇城,穿过午门,抵达文华殿候旨,最后进入奉天门广场,而武官则是从西华门进入皇城,同样经过午门,抵达武英殿候旨,最后也进入奉天门广场。

若为“常朝”,文官中的六部九卿会在文华殿内议事,静候皇帝召见,商讨国事,而武官中的都督府、五军都督府、锦衣卫指挥使等,则齐聚武英殿,等候汇报军务,通常都不必去奉天门。

只有遇上了“大朝会”时,文武百官才需进入奉天门广场,分列站班,文官在东,武官在西,对着皇帝齐声行礼,山呼万岁。

唯一较为特殊的是锦衣卫,由于肩负宫廷警卫之责,锦衣卫享有自由出入午门的特权,既不受文官路线的约束,也不受武官规矩的限制。

而若遇皇帝“临朝不出”,则由司礼监太监传达圣旨,六部尚书轮流在午门外跪接,无须进宫觐见皇帝。

因此,除了大朝会这种盛大的场合,无论是常朝还是日讲,六品以下的官员都不会全员到齐。

毕竟,整个上朝的流程极为繁琐,冬天尤其痛苦,官员们经常在寒风中等到手脚冻僵,还不一定能见到皇帝。

于是,许多小官宁愿在府中处理公务,或是与同僚私下商议,也不愿在宫门外白白受冻。

到了明朝后期,明世宗与明神宗皆常年怠政不上朝,小官们便更不殷勤了,大明朝会的场面也日渐冷清,宫门外常常只有寥寥数人,显得格外萧索。

然而今日,东华门前却人声鼎沸,官员们络绎不绝,一眼望去竟有些拥挤不堪。

宫门内外,人影交错,脚步声、低语声、马蹄声交织在一起,仿佛一场大戏即将拉开帷幕。

于谦翻身下车,抖了抖朝服衣角,脚下的青砖仍透着湿冷,仿佛昨夜的风雨还未散尽。

他回头望向车内,家奴张祁——不!是郕王朱祁钰——正坐在那里。

昏暗的光影将郕王的眉目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神色好似沉静如水,仿佛这皇城前的肃杀与喧嚣皆与他无关。

于谦轻叩车辕,衣袖微动,低沉而恭敬地道,“殿下,该下车了。”

他伸出手,掌心向上,如同递出一份郑重的请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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