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被困在刑部客房不见天日的杜有邻终于等来了他的第一个宾客。
那三日,他茶饭不思,夜不能寐,反复思量自己到底在哪里出了差错。
他知道是宰执集团搞的鬼,东宫早就预见到了他们会反扑,因此也提前做了防范。
可他没想到,李林甫居然能如此光明正大地下手,更没想到,李隆基会如此不择言辞的痛骂。
开元二十九年,加上天宝元年,一共三十年,他见过无数官员被贬斥,从来没有哪个能得到李隆基“猪狗不如”的盛誉。
这一切都告诉他,李林甫抓到了自己的大把柄。
这个把柄可以不是真的,因为他并没有做过什么危害东宫之事,但不可能全然是假的,因为骗不了聪慧无比的李隆基。
他冥思苦想,希望能从中找到一点线索,可最终什么也没找到。
他做过的,能被李林甫利用的,李辅国和赵楚宾都在一起,要抓得拢共抓三个,不可能只针对他一个。
他想得头发都白了一大半,想得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他不知道东宫在外面急得团团转,不知道李辅国用尽手段也无法打入刑部,不知道赵楚宾去找了韩柏瀚,韩柏瀚闭门不出。
他只知道,自己待下去凶多吉少。
仿佛是为了验证他这个想法,在第四天,终于来了个人。
那是他的老熟人,也是将他带到这里的人。
罗希奭。
杜有邻的目光闪动了一下,李林甫没有来,来的是这个家伙,本身就已经说明了大不祥。
但他仍然挺直了酸痛的背脊,微微抬高了下巴。
在面对敌人时,首先在气势上就不能输。
罗希奭靠近的时候,杜有邻在他身上闻到了一股明显的血腥味,不禁皱了皱眉头。
罗希奭洒脱一笑,也不行礼,直接坐在了杜有邻对面的垫子上:“杜大夫这三日休息可好?”
明知故问。杜有邻冷冷地打量着他,不发一言。
既然是构陷,只要自己不开口,宰执集团的人就算跳到天上,也不能奈他何。
储君的人,除了李隆基,谁也不敢动。
杜有邻已经做好了要长期被软禁的准备,就是一个字——熬。
他总能熬到李亨上位,到时自然无罪释放,官复原职,甚至擢升极品,成为宰相。
而为了实现这个目标,管住嘴是最基本的要求。
罗希奭见他不理自己,也不在意,自顾自道:“我今日过来,是想告诉杜大夫一声,不管你说什么,也不管你认不认,这个案子基本已经定了。”
杜有邻还是不说话,唬人谁不会?
真要能定,那罗希奭还来找他做什么?
罗希奭仿佛看穿了他的想法,善解人意地道:“我想,杜大夫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所以罗某今日过来,就是为了解说这个疑惑。”
杜有邻冷冷地盯着罗希奭,他不相信对方会这么好心,还会主动跑来剖析是怎么构陷自己的。
罗希奭意有所指道:“杜大夫,那个小娘子还满意吧?够销魂吗?”
小娘子?什么小娘子?
杜有邻警觉地看着他,同时快速在脑海里搜索。
罗希奭提点道:“就是那个被杜大夫捡个漏,长得花容月貌,却只需要三百贯就卖身的小娘子啊,还是仕宦人家出身,琴棋书画,无所不晓,一般的名门女子都及不上呢。”
杜有邻想起来了,那个小娘子他一看就动心了,他从来没见过这么美貌的女子,温柔如水,体贴无比,将自己当成至高无上的主君来侍奉。
他在她那里流连忘返,日日春宵,差点动了歪心思,想把自己的发妻废了,扶她上位。
罗希奭看着杜有邻游移的眼神,笑道:“杜大夫家中已有三门妾室,不能再纳,便只能放在外面私养。小娘子一眼瞧中了京郊一处宅子,不依不饶非要住在这里。杜大夫于是便将安乐窝筑在了那里,没错吧?”
杜有邻蓦然醒悟过来,登时气得目眦欲裂,怒吼道:“那个女人是你们安排的?”
罗希奭笑道:“杜大夫何必动气?向来英雄难过美人关,罗某身为男人,很理解杜大夫的身不由己。”
杜有邻只觉得一阵晕眩,那处宅子虽然挂在他人名下,但很容易就能查出来,实际上是他的私产。
而只要是他的私产,那就跟他脱不了干系。
但杜有邻的震惊不独独在于此,还在于这个女人跟了他三四年了。
也就是说,三四年前,宰执集团就已经在有意布局,在他身边安插人了。
安插完了之后,他们一直蛰伏不动,直到三四年后的这个时候,才为这个伏笔找到了最好的发动时机。
杜有邻咬牙切齿地问道:“你们在那个宅子里做了什么?”
现在,保持沉默已经没有意义了,主动发问的人也变成了他。
罗希奭爽快地和盘托出:“我们在那里发现了一个地窖,里面有集会的摆设,还在那里发现了巫蛊陛下的人偶。”
短短一句话,信息量巨大,进入杜有邻的脑海里,竟然使得他整个人呆了一呆,大脑里一片空白。
巫蛊?
两人静静对坐了一会儿,然后,杜有邻毫无预兆地整个人跳了起来。
他跳得太过着急,身子保持不了平衡,左右摇晃,撞倒了面前的案几,几上的东西摔得到处都是。
罗希奭轻巧地闪身避开,也同时躲过了杜有邻的一扑。
两人在房间内展开了一场你追我逐,杜有邻毕竟年事较高,哪里是罗希奭的对手,追了几圈,气喘吁吁,不得已停了下来。
罗希奭嘲讽道:“杜大夫不会是想在这里把我杀了灭口吧?问题是把我杀了,这案子也翻不了啊。”
杜有邻已经完全丧失了之前的风度,歇斯底里地骂道:“你们不得好死!你们丧尽天良!”
罗希奭拂了拂皱了的衣袖,面不改色道:“丧尽天良的是你,居然敢行巫蛊之术,诅咒陛下,这可是大不敬的重罪。”
杜有邻暴跳如雷:“那个女人都是你们安排的,宅子也是你们安排的,我什么都没有做!我根本不知道那里有个地窖,也根本不知道有什么巫蛊!你们以为可以只手遮天,可以残害忠良。我要见陛下!我要亲自说个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