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键亮老师看着在柜台前等待着咨询课程事宜的家长们，陷入了沉思。
在亲眼目睹李秋雁真的重新拥有弹奏能力后，在琴行呆了四五年的他一时间被高兴冲昏了头脑，光顾着乐了，忘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他根本没做价目表。
以往的学生少，也基本上是零基础开始的，所以学费一直没怎么变，而如今来咨询的家长，他们的孩子并不都是同一个水平，所以肯定要一个合理的梯度价目表，才能更直观地展示给他们看。
而且，在傅老师心里，李秋雁肯定不能按照自己的课时费来算，虽然李秋雁并不是专业教学的师范生，但来自他那些精湛的演奏表达技术的教学，却是自己完全无法借鉴的。
傅老师挠了挠头，在家长们的催促下飞快地拿出自己的笔记本电脑，用研究生替导师干杂务的专业素养，短短半分钟就拟好了新的价目表。
他自己原本的课时费是180元一节课，在此基础上，经过短暂的犹豫，他将李秋雁的课时费暂定为260元一节课，对于教导少年儿童来说，已经算是一个略高的课时费了，尤其是在这老城区。
至于那位少女……
傅老师看了眼内部的琴室，李秋雁此刻似乎正在和那位少女谈论着什么，可惜傅老师此刻要和家长们交涉，没法过去旁听。
那位少女到底是谁，和李秋雁怎么认识的，怎么会突然想来这样一个小琴行当老师，她和李秋雁之间是什么关系之类的问题……
嗨呀，他真的很好奇啊！
傅老师感觉心里像正在被猫挠似的，他看了眼已经拟好的价目表，叹了口气，暂时把那位“胡老师”的课时费标注为了待定，随即将表格全屏化，转向了家长们。
不过在这一刻，他还是有些担忧的，毕竟李秋雁看起来那么年轻，看上去一点也不像什么有资历的老前辈，很可能不被其他人看重。
『给阿雁的课时费定得这么高，这些家长能接受吗，他们可不懂专业水平之类的讲究啊……』
他有些紧张地提起心来，生怕被家长们质问，身为一个老实巴交的师范研究生牛马，他每次面对交涉场景都有一种进行答辩的即视感，这种矮人一头的感觉属实是刻在DNA里了。
“嗯？这个课时费……”
果不其然，家长们一看到价目表便纷纷陷入了沉默，傅老师见状，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努力地做了会儿心理建设，开口说道：
“如果对价目有什么疑问的话……”
“这不对吧？”
一位家长突然打断了傅老师的话语，她弯下腰凑近电脑屏幕看了一眼，不可置信地开口问道：“260块？这对吗？”
“对，对吧……”傅老师心中一惊，擦了擦额头的汗，小心翼翼地问道：“不对吗？”
“不对不对。”
那位家长看向了她的同伴，眉头紧锁着问道：
“上次你在「星空琴行」看到的价目是多少来着？”
“嗯……”同伴回忆着说道，“350元一节课，七级及以上还几乎翻了个倍。”
“我就说嘛。”这位家长抱起双臂，转头看向傅老师，开始唠唠叨叨地吐槽了起来：
“就算是新春开业酬宾，这也未免有点低了吧！别到时候让音大附高那片的琴行看到了，还以为我们出不起钱呢！而且这位李老师完全不比「星空琴行」的老师差啊，我又不是没亲眼看过！
“就算那里的地段更繁华，那又如何？凭什么他们就能随便把价格定得那么高？我在这老城区呆了十几年了，完全没觉得比外面更低档，你们这些琴行，别总想着压榨自己的老师……”
“是是是……”
傅老师连连点着头，完全插不进一句话，他欲哭无泪地揉了揉太阳穴，看着眼前说个没完的家长，忍不住在内心哀嚎道：
『大姐啊，那位李老师可是我的老板啊！哪有员工压榨老板的道理啊！我傅某人一个小小的师范生，哪里敢替琴行开那么高的课时费啊——』
话虽如此，他此刻却感觉自己被说教得逐渐崩溃的内心，不知为何竟开始弥漫起些许自豪而喜悦的底色。
李秋雁当然是「雁字琴行」的灵魂，即使他还年少，但在傅老师眼里，他便是琴行一荣俱荣的真实象征。
如今李秋雁重新赢得公众的认可，虽然只是一群连乐理知识都不具备的普通家长，但身为「雁字琴行」老员工兼精神股东的傅老师，还是忍不住产生了一种终于苦尽甘来的由衷感慨。
『如果阿雁能重新回到赛场上，重新回到那个万众瞩目的首位……嗨呀我在做什么梦呢，阿雁能从障碍中恢复过来重新开始弹琴就已经很不错了，荣耀什么的，以后再说，以后再说……』
傅老师乐呵呵地回答着家长们的问题，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大厅里沉静的三角钢琴。
在他眼中，似乎有一束无形的聚光灯即将从天而降。
……
……
“胡同学，你刚才是认真的吗？”
李秋雁看着在琴室里东张西望的胡新亭，犹豫了许久，还是开口问道：
“我是说，你真的想来琴行当小提琴老师吗？”
“诶？”胡新亭放下手中的琴盒，习惯性地用手指缠绕起垂落在围巾上的头发，仔细端详了一下李秋雁的表情，像是猜到了什么一般，眨了眨眼问道：
“有什么问题吗？”
李秋雁看着少女好奇的眼瞳，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也不是看不出来少女对他的帮助，但正因如此，他便更加珍惜这样难能可贵的温暖。
那逐渐丧失演奏能力的四五年，回望过去时看似平淡，在他尚且短暂的人生中，却已经占据了将近四分之一的比例，也因此，沉寂漫长的岁月便占据了他人生的四分之一。
他虽想着当他可以重新弹钢琴后，一切都会好起来，却也知道这一切来得没有这么快。
琴行演出的微小成功仿佛是一个辉煌梦境的开始，然而，对李秋雁而言，更多的还是要一步一步重新抓住的现实。
既然是现实，就免不了各种交涉、利益往来，眼前的短期运转只是一小步，再放眼未来，还有琴行的债务、为了债务可能要进行的商业演出等等繁琐的事务。
而这一切压力，他都不想让面前的少女接触到。
此刻的他并不是一身辉煌荣誉的少年赛冠军，而是一位刚刚度过琴行的生死危机的普通老板，站在这位明朗而光亮的少女面前，他总有些并不那么适时、却似乎如影随形的难为情。
更何况，李秋雁也不愿意当她的老板，可能是觉得琴行的佣金对于少女看起来富足的家境来说兴许有些寒酸，也可能是某些莫名的情愫作祟，让他下意识地抗拒和少女产生过于世俗的关系。
总之，他的心里也分辨不清。
要是她晚些出现就好了……可是如果她晚些出现了，这一切又不会发生了。
迷茫的心绪一团乱麻，和青春的网缠绕在一起，解不开看不透不敢猜其中真实的想法。
李秋雁回过神来，深吸了一口气，顶着胡新亭探究的目光，硬着头皮说道：
“我觉得……这样不太好。”
“喔哦……”
胡新亭露出了沉思的神色，她手中摆弄着自己的围巾，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地调整成了和李秋雁相似的长短，随后才拍了拍围巾，挑眉问道：
“为什么不太好？”
『觉得那些配不上你什么的……』
不知为何，少女那炯炯有神的目光好似有压迫力一般，让李秋雁的脖颈不由自主地渗出些许热汗，他松了松领口，这才注意到少女不知何时把围巾的系法调整得和自己一模一样了。
面对这样恶趣味的作弄，李秋雁心里却无法生起一丝恼怒，只是认输般无奈地叹了口气，老老实实地承认道：
“……我不知道该给你什么。”
“很简单啊，我早就想好了！”
面对李秋雁的回答，胡新亭却像只小狐狸一般露出了狡猾的神色，她笑盈盈地弯起眼角，上前一步说道：
“我不要佣金！就是我妈妈不让我在家练琴，所以把你家的空房间租借给我当琴室好啦！”
“什、什么？！”
李秋雁大吃一惊，在少女的逐步迫近下扑通一声坐倒在了琴凳上。
“我说——”
胡新亭俯下身，直到把可怜的李秋雁“压迫”得整个人仰倒在了练习琴的键盖，才眨了眨眼，直起身子，轻盈而俏皮地说道：
“我想每天去你家练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