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雁字琴行」的表演吗？”
“是啊，不知道这次会弹哪些曲子。”
“这家琴行的老师和学生都越来越少了，也不知道这次加起来有没有十首曲子……”
“这种老城区的小琴行，就不用抱那么高期待了，也没什么厉害的老师，当然也就没什么学生了。”
“主要是我家小孩也到年龄了，该考虑报个兴趣班之类的了。”
“那还是像「星空琴行」之类的有名琴行才更合适一点吧？”
“我已经联系过那个琴行啦，不过也得看孩子怎么想的吧，她的兴趣爱好肯定得她喜欢才是……”
……
……
陈酒酒耳朵微动，瞥了一眼身后正在聊天的两位阿姨，随即收回了视线。
「星空琴行」她自然也听过，去年的少年赛冠军叶木桃就听说就是在那个琴行练的琴。
不过这对她来说根本不在考虑范围内，因为她游鱼上的好朋友早就告知了她，叶木桃实际上是在和一个南州音大的教授私下里学习钢琴的，「星空琴行」只是借了个名头，琴行真实的水平还有待考量。
陈酒酒点开手机，看了一眼某张夺冠照上，在少年叶木桃的身后，站着的一位戴着墨镜的中年男人，她心里估计，那就是叶木桃的老师了。
“神秘兮兮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她嘟囔了一句，按了按头上的帽子，收起手机，看了眼挎包里的音像器材，叹了口气。
“还是没找到合适的声音，看来寒假结束之前我的《冬之声》合集是完成不了了……”
虽然表面上她普普通通，在同学们眼中只是虔城一中的音乐社社长，但她暗地里其实隐藏着一个非常重大的职业身份——「游鱼音像」的音效采集师！
简单来说，就是她虽然不怎么会演奏音乐，但是耳朵非常好用，所以专门负责了对各种自然音频和乐器的美妙音色进行筛选和采样录制售卖的工作。
当然，这次前来，她倒不是为了采集什么音效的，而是和后面那两位阿姨一样，帮自家刚上小学三年级的妹妹找一个合适的琴行的。
“酒酒啊，发挥一下你的特长，帮你妹妹找一个最适合培养向职业道路的好老师呗，她可喜欢音乐了！”
自家母亲的叮嘱再度浮现在陈酒酒脑海里，她不由得叹了口气，让她这种专业“聆听”的人士来选的话，她的标准可就是那种光是入耳便让人喜欢上的好音色了。
是的，她觉得后面那两位阿姨有句话说得很对，「兴趣爱好得自己先喜欢」，而她觉得，职业的道路才更应该从自己喜欢开始，所以她认为可能整个豫章都没有真正值得求学的琴行老师。
『如果有像中州那位应怜意小姐弹出来的乐曲一样的音色就好了……』
她不由得在内心感叹了一声。
身为音效采集师的陈酒酒自然也听过其他采集师录制的音频，而这其中最为动听的，当属一首莫扎特的「C大调第十六钢琴奏鸣曲-K.545」，《简易》。
那时候她才刚成为音效采集师，还没上传几首自己采集的作品。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中，她从其他采集师录制的作品中翻到了一首异常美妙的乐曲。
在听完短短半分钟的试听时间后，泪流满面的她便毅然决然花了大价钱买下了那一首《简易奏鸣曲》，每晚都要听几遍才能入睡。
在这样的作品的激励下，陈酒酒才领悟到音效采集师到底是个多么伟大的职业，无数令人感动的音色被这样记录下来，才让后人能够有机会在时光中瞥见这些曾经存在过的完美。
后来陈酒酒才听说，这首《简易》便是那位应怜意小姐进入中州音大少年班的第一首录制出来的曲子，听到这个消息后，她不禁扼腕叹息，毕竟学生还是很少像社会钢琴家一样有空出来录制乐曲的。
虽然她能找到许多应怜意在赛场上的视频，但那毕竟不是纯享的琴音，对于一个追求极高的采集师来说还是难以循环收听。
『如果能再听到那样的音色……呵，我在做什么梦呢，像这样的小地方，能有个稍微听得进去的音色就不错了。』
陈酒酒忍不住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将目光重新投向了正在大三角的边上准备演奏的孩童，揉了揉耳朵，心中最后转过一个念头：
『如果我能遇上那样美妙的音色，我一定拼了命也要把它所有存在过的痕迹都保存下来，让所有人都听见……』
……
……
“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老师！”
李秋雁看着琴行的傅键亮老师给学生打着气，弯下腰再度扶正了一下辅助用的踏板脚台，随即站起身，朝他们微笑着点了点头，便和傅老师一起缓步离场。
“女士们先生们下午好，首先有请琴行的关同学为我们带来一首美妙动听的《肖邦圆舞曲》！”
规整的琴声平静地从三角钢琴中传出，李秋雁回头望了一眼正在有些紧张地弹着琴的学生，眼中流露出一丝感慨。
这首肖邦的「a小调圆舞曲-B.150」（遗作）几乎是所有钢琴演奏者都耳熟能详的一首曲子，它谱面简单、旋律动听，可以说是大部分初学者能弹出来的作品中最喜爱的一首古典钢琴曲了。
只是这样的钢琴曲，才更考验演奏者的演奏能力，不管是幽暗深远的表达还是明朗感怀的表达，都要基于演奏者的触键控制，才能准确地传达给观众。
这些表达，并非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演奏者需要从乐曲的背景出发，理解乐句中所蕴含的情感，再经由自己独特的语言，向观众进行倾诉。
数个小节的华彩传入李秋雁的耳中，他侧耳倾听了片刻，轻轻点了点头。
这位学生在乐句的重心流动上做得还是可圈可点的，作为一位三到四级的学生，他至少不会让懂行的人失望。
在手部的感觉恢复了之后，李秋雁花了一整晚的时间重新倾听触摸钢琴所发出的各种音色，到现在为止，已经近乎恢复了大部分的视听能力了。
即使手指依旧有些刚刚苏醒的困顿感，也已经足以应对目前的难关，在努力跨越琴行的生死危机之后，他或许才能沉下心去全面激活自己的手部感官。
换做他人，在长久的失能后必然需要漫长的恢复过程，但李秋雁不一样，他对钢琴的了解就如同对自我的了解一般。
对于如何触动钢琴的各类音色，他似乎是天生就能在和钢琴的对话中找到各种各样的答案，在这竞技性演奏大行其道的时代，他却凭借这项特点，以毫无悬念的姿态夺得了他目之所及的所有赛事冠军。
而此刻的他，已经足以让钢琴重新为他歌唱。
“阿雁，说起来，你也打算上场吗？你不是那个……”
傅老师犹豫的声音让李秋雁回过神来，他转头看向一袭西装外套的傅老师，下意识地捻动了一下自己身上戴着的红色围巾，在那清晰传来的令人安心的粗糙触感中，微笑着说道：
“放心吧傅老师，我说过，会让琴行继续运转下去的，你也会有更多的学生，从今天开始，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咦？”傅老师讶异地挠了挠头，他看着李秋雁自信的神色，原本想问出口的担忧，却又吞了回去。他摸了摸下巴，感觉心中的犹疑不知为何，竟毫无理由地突然散去了一大半。
他回想起李秋雁还在赛场上的那几年，仿佛这个世界所有的聚光灯都照在这位少年的头上，那时的李秋雁，即使说是华国的未来第一人，兴许都没有人会觉得有什么不妥。
刚才那自信的神色，竟让他有些恍惚地感觉，似乎看到了从前的李秋雁一般……
傅老师下意识地走上场，拍了拍第二位学生的肩膀，帮他整理了一下座位和琴谱，随即看向了观众，点头致意，在掌声中顺势将手掌搭在了琴盖上。
『是错觉吧？在那种严重的障碍下，他又怎么可能如此充满信心呢……阿雁兴许是安慰我的，他一直都这么善解人意……』
冰凉的触感让傅老师有些躁动的心瞬间平静下来，然而当他看向琴身上烫金的标志时，那颗心又猛然地跳动了起来。
「高山流水」，华国最崇高的乐器品牌，唯有足以代表华国顶尖水准的演奏者才有资格拥有的荣誉。
而这金灿灿的奖章，早在李秋雁还是个十岁出头的孩童时，就已经归属于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