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叔离去之后。灵堂之上，除了仆役，宋青书是武当唯一代表。
出于礼节，他跪拜着还了殷家人的跪拜之礼，接着朝着殷无福等人开口道。
“五叔、五婶夫妻情深，两伉俪殉情自戕惨死，英年早逝，晚辈心伤之余，想问一下贵教，五婶的遗体是和五叔一起埋葬？还是由你们带回天鹰教埋葬？敝派尊重贵教的意思。”
殷无福摇了摇头，怜爱地看着殷素素的遗体，伤心之情不是做作，完全发自内心。
他跟随殷天正多年，殷素素是他看着从小长大的，两人虽为主仆，却情同亲人。
白发人送黑发人，个中伤心，难以言表。
无禄、无寿亦是如此。
“少掌门。我等奴仆听李堂主说过，小姐和姑爷伉俪情深。若是将小姐带回天鹰教，恐怕小姐泉下有知，也会恨小人拆散他们夫妇。”
殷无福一脸痛苦，仿佛是失去了亲生女儿一般，目光涣散，沉痛地说道。
“小人兄弟三人看着小姐长大的，她的性格我们都清楚，小姐选择自戕殉情，我等奴仆怎忍心分开姑爷和小姐。”
殷无寿补充道。
“小人们深知，贵派肯定恨小姐杀戮龙门镖局，带来今日之祸，但请少掌门、请武当派，看在外孙公子份上，将小姐和姑爷合葬，全她夫妻二人一番深情。”
话一说完，殷无福三人就带着一众殷家奴仆，朝着张翠山夫妇遗体重重地磕了九个头，接着转身而起，毅然决然地离开了武当。
偌大的灵堂，黄昏斜阳之下，狂风卷起数条白绫，呼号着......
仿佛在倾述着张翠山夫妇的不甘；又恰似两夫妻情愫纠葛的写照。
江湖，哪有什么对错。
宋青书重新跪到灵前，烧着纸钱，他开始谋划下一步该踏向何方。
刚才广场之上，各大门派离开之前，他已放言，要逐一回访今日上山的每一个门派和帮派。
这是故意给对方压力、更是故意要让这些帮派误解他是要上门清算。
实际上，宋青书的目的，是上门以德服人，看能不能从中收拢一些势力，为以后抗元大计所用。
他的预期并不高，能收拢其中的五分之一江湖三流门派就知足。
至于少林，宋青书几年前理解到对方是元廷奴化汉人工具的那天起，就被他列入了黑名单。
传承千年又如何？一定是精华么，大多数都是糟粕，尤其是这种番邦异教。
三武一宗能做的事，他宋青书未必不可以。
就在他筹谋接下来下山先寻访哪一门哪一派之时，太师父张三丰带着父亲宋远桥等人来到了灵堂。
张三丰手上拿着个做工精良的木箱子。
他朝着随侍堂前的仆役仆妇招了招手：“给老五夫妇换上这套衣服，再入殓。”
仆役受命打开箱子，拿出里面的物事，是两套华贵衣裳。
这哪是丧服模样，男装碧蓝如丝、女装透着淡粉，做工精细，宛如神品。
宋青书狐疑地看了看张三丰，没有多言。
这个箱子，他在太师父居住的八卦殿见过无数次，是老头子的珍藏。
仆役仆妇给遗体换上了衣服，烛光之下，张翠山夫妇宛如沉睡，是对登对的璧人。
随着入殓仪式的进行，张翠山夫妇被安放于棺木之中。
武当七侠忍不住悲从中来，连俞莲舟这样的铁血硬汉都忍不住垂泪。
做完遗体道别仪式，张三丰对几个弟子挥了挥手。
“都先回去照顾梨亭和无忌。老夫在这陪翠山一会。青书，你留下守灵。远桥，去把东西取来，等梨亭醒了，心情平复过后你们再过来。”
夜幕之中，武当山上静悄悄，只有风声吹打着灵前的白绫和白纱。
月光泄地，照在灵堂之内，张三丰安静地坐在张翠山的棺椁之侧，轻轻地拍了拍棺材：“老五啊老五，你真是个痴儿。”
宋青书一边烧纸钱，一边淡然地问了句：“你明明可以救下五叔的。”
“对。我若出手，翠山死不了。知道我为什么不制止你五叔自刎么？”
宋青书放下纸钱，抬头看向张三丰，没有说话，他知道，张三丰还有下文。
“岱岩、翠山，你父亲他们七个孩子，对我而言，手心手背都是肉。我能如何抉择。”
张三丰的口吻十分无奈，陆地神仙也是人，也有为难之处。
“翠山这孩子，从小跟着我长大，我太了解他，他悟性很高，但性格太执拗且迂腐。我可以阻止他自杀，也可以说通岱岩原谅他夫妻。”
说到这里，张三丰轻轻拍击着张翠山的棺材。
“但那又能如何？翠山会一辈子活在内疚之中，以他的性格，根本就无法面对岱岩和他妻子，这样活着他会倍感折磨，生不如死。甚至于滋生心魔。”
“与其如此，不如成全了这傻孩子。让他坦然而去。老夫活得太久了，见过太多生离死别。”
“那你为何不救五婶？是怨恨她害了三叔，进而害了五叔么？”
面对太师父，宋青书没有什么压力，祖孙之间，平时相处，就如同平辈一样，于是他说起话来没有过多的顾虑。
张三丰还未回答，宋青书就摇了摇头，进行了否定。
“不。你这老牛鼻子不是这样的人。你愿意让五婶进门，就代表你原谅了她的所作所为。”
“但你怎么会纵容五婶自杀呢？五叔的血，已经能让三叔的怨气烟消云散，进而原谅五婶。五婶一死，无忌就彻彻底底成了孤儿。以你老牛鼻子的性格，应该阻止才是。”
张三丰摇头苦笑，没有直接回答。
突然之间，宋青书灵光一闪，想到了老头子刚才拿出的那两件华服。
他惊叹一声：“你这老家伙。是在成全五叔夫妻之情啊。”
的确。五叔不死，他会终生意难平，以他的性格，再也无法面对三叔俞岱岩和五婶；
而五婶见五叔死了，若不自戕，她活着也会如行尸走肉。
这或许就是‘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的爱情真谛。
对于这种感情，宋青书不想要、也不想理解。
女人只会影响他拔剑的速度，天下不平、何以家为？
“臭小子，我不救你五叔，还有一层原因。那都是因为你。”
张三丰的一句话，让宋青书如遭雷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