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八夜，东京城，华灯初上。
刘光世已经随刘锜回到刘锜的府上。
刘锜府上摆设好了一桌简单的家宴，等待着马扩的到来。
马扩和父亲马政，是宣和伐辽起兵之前与赵良嗣一起前往金国出使，说服金国联宋伐辽、签下海上之盟的重要角色。
马政是西北边军出身，后来担任了登州（蓬莱）兵马钤辖。正是西北边军出身的身份，让他与老上司刘仲武的儿子刘锜相识。
当马扩姗姗来迟，刘锜和刘光世赶紧上前相迎。
刘光世和马扩并不相识，因此自然是东道主刘锜开口介绍。
“马扩兄弟，这位是我的旧友刘平叔，现任胜捷军兵马钤辖，不日将领下正七品中卫郎的官衔，是保信军节度使、宣抚都统制刘太尉之子。”
马扩赶紧叉手一拜。
刘光世也叉手一拜，但不等刘锜开口，便反客为主开口说道：“这位就是劝降了耶律淳，大名鼎鼎的也立麻力马子充吧？”
马扩听到也立麻力四个字，赶紧把身子弯下一点以示谦虚：“区区小事，倒是叫刘钤辖挂记了。”
刘光世用手往刘锜那头一划拉：“唉，马扩兄弟何必客气，我与刘信叔兄弟相称，你二人也是兄弟相称，兄弟的兄弟难道不是兄弟了？
“再说了，马扩兄弟当年出使金国，神射之技震惊四座，让金国皇帝完颜阿骨打亲自以也立麻力的称呼赞你为神射手。这怎能是小事呢，马扩兄弟这一箭，挣回来的不是也立麻力这个名头，而是我汉家儿郎的脸面！”
马扩看刘光世与刘锜是好友，又听刘光世竟然如此说，也不再客气：“既然光世兄弟如此看得起马某人，我也不客气，只按兄弟相称了！”
刘锜看马扩和刘光世似乎也合得来，赶紧招呼二人到席间入座，吩咐家仆上菜斟酒。
刘锜打趣道：“马扩兄弟今日来的晚了，中午高殿帅将他在丰乐楼三层的雅间借给了我半日。光世兄弟享了回口福，倒是辛苦马扩兄弟来我府上吃这粗茶淡饭了。”
马扩忙摆了摆手：“唉，刘锜兄弟还不知道我吗，我向来不重视口腹之欲，食可饱腹就是了。不像东京城的贵人们，一餐饭能吃掉多少大军的粮饷！”
此话一出，刘锜又不好意思起来，马扩这话仿佛在骂他这般锦衣玉食简直是国家蛀虫。
马扩也感觉好像说错话了，只好自己喝了杯酒：“刘锜兄弟我不是说你，我知道你身处东京城，又是个这么大的官儿，必然没办法遗世独立。你我兄弟之间，我才如此直言。”
刘锜也点点头喝下一杯酒。
刘光世赶忙陪上一杯，然后和马扩问起金国的事：“马扩兄弟随你父亲以及赵龙图出使金国定下来海上之盟，那应当对金国有所了解，快和我们说说金军战力如何，为何能够四千甲士席卷辽国大半江山？”
刘锜也连声附和，让马扩快些说说，桌上三人，事实上对金国了解最少的就是他了。
马扩放下手中的酒杯，不紧不慢开始说道：“金人原本是蛮族，是个什么女真族，原本渔猎为生。政和四年，完颜阿骨打起兵反辽，七八年间连战连捷。
“金人不似我大宋，搞了个叫做猛安谋克的制度，三百户为谋克，十谋克为猛安，军民一体、男子皆兵。金国男子都还带有野性，只有金国贵族学汉话、读儒家经典，大部分百姓还都是不开化的状态，反而令其凶猛善战、嗜血好战。
“此外金人虽然是关外蛮族，但其治下渤海国冶铁、制作甲胄的本事却是极佳的。我曾见过金国的军队，甲胄精良又令行禁止，尤其是金人麾下有一种骑兵，竟然披两层铁甲，只露出双目，号曰‘铁浮屠’。
“金人骑兵据说能够在军阵中来回冲杀十多个来回，而后还能再结阵战斗，完颜宗弼曾和我亲口说：‘不能打一百余个回合，何以谓马军’。而不论辽国还是我大宋，能做到这点的都是最精锐的骑兵了。依我看，这铁浮屠的战力要远胜于河西家的铁鹞子骑兵。”
刘锜听得入神，盘算着自己手下的这些仪仗队如果战场上遇见这铁浮屠会怎样，却见刘光世点点头说：“这正是我最忧虑之事。”
刘锜赶忙问：“兄弟忧虑的是什么？”
“唇亡齿寒。”
刘光世仅仅四个字，就让饭桌上的气氛降到了冰点。
马扩开口说道：“实不相瞒，此番在辽国劝降辽人，辽廷也曾说过金人如虎狼，不论辽国是降还是战败，将来大宋与金国为邻时，才会知道金人的厉害。辽人甚至劝我返回朝廷，劝官家改派伐辽大军北上，协助辽国抗金。”
刘光世摇摇头：“如此也不过是饮鸩止渴而已。”
“此话怎讲。”
“伐辽一战，我在西路军受制于宣抚司和监军的军令，尚未正式开战就不得不退。但大战前我曾和耶律大石的兵马交过手，但是那一战是我率亲兵夜袭，稍微用了些计策唬住了耶律大石。
“而我率兵赶到之前，耶律大石此前将杨可世的兵马几乎要全部歼灭了。加之后来东路军六万人竟然叫辽人打到士气崩溃，东路军将士十不余二。可见辽军战力依然不俗。
“就是如此战斗力不俗的兵马，竟然能叫金军连克两座都城，金军战斗力可见一斑。我宋军连辽军都战不过，与辽军绑在一块就能战胜金军了？依我看，辽国是必会覆灭的，下一步金国必成我汉人的心腹大患。”
马扩一边听一边频频点头：“光世兄弟果然是好见识！”
刘锜举起一杯酒：“不光是好见识，还是好身手。光世兄弟虽不自夸，但是当日险些阵斩了耶律大石，真英雄也！当浮一大白，来，干杯！”
“光世兄弟真英雄也，干杯！”
三人饮完这杯酒，马扩和刘锜都呈现了不同的愁容，显然是对刘光世所说的金国的威胁感到忧虑。
刘光世当即开口：“二位兄弟也不必太过担忧，金国虽然是虎狼，但是灭不了我汉人，完颜阿骨打年近五旬，我料其三代之内必败于内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