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鹿白漱都安排好了,探望用的水果零食、打印出来的课堂笔记,以及娟秀字迹手写的祝福信。
难怪她会怕被人误会:一个纯情少男独自卧病在家,忽然迎来温柔体贴的美少女班长单独上门探望,还准备如此细心的礼物。真有种校园吃桃恋爱喜剧开篇的既视感,换做徐哲之类的小雏男,怕不是会当场沦陷,产生人生三大错觉之首的‘她喜欢我’。
程墨双手提着沉甸甸的纸袋,觉得她找自己帮忙八成还有另外一个理由没说——需要个免费劳动力充当搬运工。
“我们先去柴铭家,他家离这边很近……柴铭在班上不算特别显眼,虽然不是特招入学,但平日总是独自缩在座位上打游戏或看动画,哪怕徐哲之类和他打游戏的搭子,除开很少能看到他们一起行动。”
鹿白漱正在介绍他们即将见面的探望对象:“这样导致他没什么说得上话的朋友,属于比较孤僻那一类。”
“这么说,他也是班长大人‘特别关注’的对象吗?”
程墨落后她半个身位,看着挂在那一席绸缎般长发上的毛茸茸发饰在眼前左摇右晃。
“能不能换个其他称呼,这样叫我会让人觉得你是在挖苦。”鹿白漱侧过脸冲他翻了个白眼,然后回答问题:“当然不是,每个人有自己的舒适圈,并不是所有人都喜欢热热闹闹交朋友。如果仅因为孤僻就把人打成‘问题学生’,未免也太过武断。”
“那…小鹿,为什么我就要因为‘孤僻’而被打成问题学生?”
程墨愤愤不平追问。
鹿白漱猝不及防地停下脚步,程墨差点撞上她纤细的背影。
她转过身瞥了他一眼,旋即无奈叹气:“……你还是继续叫我班长大人吧。”说完接着向前走。
“我之前说过吧,因为是转学生,校方认为你还没有在天穹市建立起社交圈。但柴铭从初中开始就在星野,他的社交圈相对稳定,老师们也都很熟悉。”
她声音像是冰冰凉凉的薄荷糖,与路口的信号指示灯的嘀嘀嗒嗒混合在一起。
等红绿灯在斑马线对面变绿,鹿白漱才边迈出步子边说道:“不过更重要的理由是,柴铭学习成绩很好,全年级都名列前茅,而且从不逃课。”
程墨继续跟上她的脚步,哑口无言。
果然,任何学校的刻板印象都一样。
成绩好的学生独来独往叫做清高,没问题;成绩差的学生不爱交际就是孤僻,问题很大。
你等着,等我把知识属性刷上去。
“也正是他本就不太喜欢与人交际,柴铭请病假的一个星期期间,从始至终都没有与学校里任何人联系过,加上父母似乎都在出差,于是校方看来,他处于半失联状态,最好确认一下情况。”
“为什么不让老师探望?”
“是我自己想要探望那些在地铁站受伤的同学,主动把差事揽了过来。而且不让老师去探望也有历史原因。”
“比如?”
“比如年轻漂亮的女老师三番五次家访后和学生家长搞到一起,突然嫁进豪门成了人家后妈。”
程墨深受震撼,继续哑口无言。
鹿白漱说的是最广为人知的典型例子。毕竟星野的学生非富即贵,老师若有资格以‘学生教育’为理由多次私下与学生家长接触,难免可能滋生索贿、攀附之类的情况。为了杜绝这种可能,星野的在职教师不允许单独与学生家长接触,只有一个常年禁言的通知群。
假如真到了迫不得已需要家访探视的程度,自然又是‘教务处的好帮手’学生会出马。
不过鹿白漱这次是主动请缨,程墨觉得,她大概有些操心过度。
按照地址来到一处环境幽静的高档住宅区入口,鹿白漱早有准备地出示提前申请的通行证,让两人放行进去。
在错落有致的园林景观里穿梭很久后,他们终于来到柴铭家门口。
不过此时,门前已经有其他人在等着了。
“臧队长?”
程墨意外地喊出声。
门前那个站姿挺拔如松的治安署干员转过头来,显然也很意外。
“噢,我记得你们,是周一在地铁站舍身见义勇为的程同学和鹿同学对吧?”臧博艺微微颔首示意,“又见面了,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算上这次,程墨与臧博艺已经第四次见面,不说多熟络,至少也能打声招呼。
他目光如电看过来,出于职业本能,开始审视二者。
“可不是在做奇怪的事情。”程墨摊手摇头,与鹿白漱一道走上前去,“我们是来探望那天在地铁站里受伤的同学。”
“同学,这家吗?”臧博艺皱了皱眉。
“没错。”
鹿白漱应声答道,然后反问:“请问…这家人出了什么问题吗?”
正说着,柴铭家外的门铃终于有了动静,里面窸窣一阵,传来道嘶哑的声音:“……是谁?”
臧博艺看了鹿白漱一眼,后退半步比出请的手势。
鹿白漱走上前,对着门铃温和地说道:“柴铭,我是鹿白漱。今天是来探望你,之前给你发过消息了。你现在身体好些了吗?这周你只能上网课,一些线下的作业和笔记我帮你送来。”
门铃那端陷入长久的沉默。
“你等一下。”
通话挂断,莫约又过了三四分钟,才听见正门口传出声响。
门扉打开,一摞纸箱轰然朝外倒塌,洒落一地。
柴铭踩着乱糟糟的纸箱跨出来,他穿着皱巴巴的睡衣、嘴唇苍白,蓬乱的头发有很浓厚的黑眼圈,身上倒是看不出有受伤痕迹。
“你这是……?”
鹿白漱礼貌笑了笑问。
程墨也对他挥手,指向地上散落那些箱子:“需要帮忙吗?”
“不用,我马上来开门。”柴铭穿过屋前的花园,终于来到外侧的大门口。
他探出半个身子,眼睛警惕在几人身上逡巡,才用嘶哑的声音说:“刚才在收拾东西,家里有些乱,就不请你们进来了,见谅。”
“没关系,你感觉好些了吗?大概什么时候能回学校上课?”
鹿白漱公事公办地询问。
他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身体靠在门上有些摇摇欲坠。
程墨看不下去想上前搀扶时,他才忽然蹦起来,声量陡然拔高:“下周!”又马上渐渐变弱,“或者下下周…总之我再康复一些后,会回学校的,让你们担心了。”
“该不会是趁着养伤,整日通宵打新游戏?小心别猝死了。”
程墨开了个玩笑,最终还是没去碰他。
从两人手里接过慰问品,柴铭低声说了句谢谢,然后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目光主要落在臧博艺身上:“你们……还有其他事吗?”
臧博艺从制服内侧取出自己的干员证,中气十足说道:“同学你好,我是天门区治安署分署的干员,想向你问两个问题可以吗?”
这句话仿佛触动了什么开关,柴铭一下子慌乱起来,甚至下意识想要关门。
“治安署…治安署来找我做什么?我…我什么都没做!”
“是这样,听说最近有一个卡牌游戏比赛……”
“是欺诈牌V级冠军赛。”他几乎是一下子纠正。
臧博艺愣了一下,才又耐心换了说法:“银行系统监测到你在这个欺诈牌V级冠军赛的赛事页面投注了大量金钱,数额已经超过预警线。我也是例行公事来向你了解情况,以防你遭受电信诈骗。”
柴铭眼珠乱窜,顾左右而言他,半天后才支支吾吾憋出句完整的话来。
“我不是……我没有……都是正常打游戏,我的零用钱……”
见状臧博艺上前一步,关切道:“同学,你还好吗?”
柴铭不由自主地后退半步,手机摔了下来。
啪嚓。
屏幕在落地的撞击下亮起,屏保出现一张安谙的照片,照片中是她微笑时的侧脸。
忽然一片死寂。
柴铭垂低头,连看都不敢看程墨和鹿白漱,浑身都在发抖。
臧博艺稍作斟酌,帮他捡起手机,然后扭头对鹿白漱和程墨两人友善地笑了下:
“不好意思两位,你们能先走吗?我和这位同学单独聊聊。别担心,不会有事,记得遇见困难找治安署。”
程墨和鹿白漱默默对视一眼,最终还是选择点头,转身离开。
身后,臧博艺和柴铭的声音渐渐变弱。
“能进去说话吗?”
“我…我家很乱,不太方便。”
“没关系,简单问询而已,坐在花园的台阶上也一样。”
“那…那……你请进吧。”
咔嚓,那扇精致的自动化大门缓缓关上,将所有声音都隔绝在了另一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