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宁知县赵筬希,景佑二年生人,庆历五年二甲中第,初授翰林秘书郎,庆历八年补缺江宁知县出仕地方。
今年才二十五岁。
可说年少有为了!
此刻还没入睡,着便装接见李凤兮,彼此行礼寒暄后,赵筬希端起茶盏浅抿一口,“小官人怕是病急乱投医了,当下江宁,某一介小小知县,只能暂时保你安全。”
当江宁府这场风波被推上高潮时,若是有来自府衙的屠刀,江宁县衙便无能为力。
李凤兮暗暗称赞。
年轻读书人,还没官场浸染,尚有赤子初心,说话耿直爽快,没有那么多曲折试探。
笑道:“未曾想过让赵知县陷入泥泞中来。”
赵筬希微微摇头,“某让鲁提辖保护你,在江宁府某些人看来,是和主簿周亦平一样的立场,若是他们得逞,今后少不了会被排挤打压。”
又道:“小小知县,着实无力啊。”
李凤兮颔首,“赵知县已经走出这一步,树欲静而风不止,其实没得选择了。”
赵筬希无奈的哂笑一声,“府尊之命,也不能不从。”
李凤兮,“仅是从命行事?”
赵筬希愣了下,爽快的大笑两声,“小官人真不像是个未及冠之人。”
不仅才情濯然江宁,其性格稳重成熟,眼光犀利见解透彻,且思维逻辑缜密,还熟谙人情世故,丝毫不弱于及冠的成人。
李凤兮笑而不语。
赵筬希道:“小官人直说罢,需要本县如何助你一臂之力。”
李凤兮说的没错,他已经入局。
为何拒绝了杨格递过来的橄榄枝,而选择张方平?
因为他是个读书人!
是想为百姓办事有家国情怀的读书人。
庆历八年大火案,连江宁民间都在流传,身为江宁县的父母官,赵筬希又怎么可能不知道——江宁前任知县,大火案后不谪反迁,这里面能没有猫腻?
而府尊张方平的所作所为,他看在眼里。
好官。
赵筬希年轻气盛,岂会和杨格同流合污。
当然,也不会直面江宁府这一堆恶势力就是,在后面打打辅助,还是游刃有余。
李凤兮大喜,如此这般言说。
赵筬希瞠目结舌,“这……小官人不走寻常路啊。”
李凤兮笑道:“非常之时,用非常之策,不必拘泥于小节,若是太过君子,又岂能斗得过那许多的真小人!”
赵筬希长叹一口气,“受教了!”
官场亦该如此。
看向鲁提辖,“铁牛,此事能办否?”
鲁二闷声道:“大官人,江宁官场上的事情,水深,洒家位卑言轻无能为力,但暗夜里的腌臜勾当,洒家还是有点手段。”
赵筬希道:“那你依小官人的意思,办了罢。”
李凤兮向二人行礼道谢。
鲁二侧身不受。
赵筬希坦然受之,道:“小官人此番行事,着实太想当然了些,那些奇淫之衣衫,有旋裙前车之鉴,你竟也敢让它们出现在花魁大赛上,着实胆大妄为了些,如今府尊陷入被动之境,且稍有不慎,你自己也将万劫不复。”
也是不明白了,十四岁的少年,哪来这么大的主见。
这是要把秦淮掀翻的节奏。
李凤兮心虚的解释,“其实柳青穿的也只是稍微改良的旋裙,再者,晚生以为士子风流,读书人会喜闻乐见,毕竟此举连柳屯田都颇为期待,没想到俞陌之流反应这么大。”
赵筬希意味深长的一笑,“是真的没想到?”
李凤兮暗暗吃惊。
卧槽,赵筬希的眼光有点毒啊。
笑了笑没回答,起身,“晚生就不打扰赵知县休息了。”
赵筬希点点头,对鲁二道:“铁牛,差办小官人的事情要上心,但你更得保证小官人的安全,别被人趁乱害了性命。”
接下来江宁城肯定会乱。
乱局之中,有的“读书人”气愤李凤兮做出的东西伤风败俗,趁乱把他杀了,也不是不可能出现的局面。
到时候自己如何给张方平交待,如何给范相公交待?
鲁二点头,“洒家晓得的。”
李凤兮再次道谢。
出了赵筬希的书房,鲁二把两个兄弟喊过来,附耳低声如此这般一说,其中一人立即道:“提辖放心,咱兄弟这就去操办。”
鲁二点头,“林教授家那边,你们暂时不用来,洒家一人一刀足矣,若是你们听到风声,驰援快一点就行。”
两人领命。
鲁二这才对李凤兮道:“小官人,洒家已交待下去,等消息便是。”
李凤兮道:“有劳。”
回到半边巷,李凤兮和鲁二一起,把柴房收拾出来,鲁二也不嫌弃,他本是贫苦出身,以前又不是没睡过柴房。
是夜,李凤兮和林咸德彻夜长谈。
一夜安宁。
第二日李凤兮起了个大早,形势紧张,就不看书抄书了。
白雀出去买早食的时候顺便带了份小报回来。
恰好林咸德来吃早食,拿过小报看了看,道:“贤侄,这几日尽量别出门,某饭后便按照计划行事,先去府学把生员压着,免得他们被有心之人煽动。”
李凤兮请鲁二入座吃早食,一边笑道:“世叔不用担心,有鲁提辖在身边,能震慑不法宵小。”
不要小看提辖。
提辖全称是“提辖兵甲盗贼公事”,和武松的“都头”一样的职能,相当于县公安局刑警队大队长,是官。
最低级的武官。
但对普通百姓而言,提辖也是县衙里的大人物。
林咸德把小报放桌子上,“看看吧,除了昨夜的事情,还有个坏消息,去两浙转运使司任职转运判官的王拱辰,刚赴任,又改任江南东路转运使司判官。”
李凤兮知道王拱辰,顾全提及过。
不解,“这是坏消息?”
林咸德道:“王拱辰来江宁,是针对张府尊。”
李凤兮问道:“他和张府尊有过节?”
林咸德道:“陈年旧事了。”
王拱辰原名王拱寿,和欧阳修是同年,年少成名,十八岁高中状元,官家赐名王拱辰,出任怀州通判,一时间风光无两。
后来有一次他知贡举,巧了,张方平也参与此次贡举。
王拱辰状元金身,年少轻狂。
张方平制科骄子,意气风华。
彼此看不顺眼。
因为一张卷子两人发生口角,王拱辰当众泼口大骂“公杂出身”,讽刺张方平的制科身份,这句话侮辱性极强。
其实制科出身比普通进士的含金量还要高一些。
整个两宋,制科进士只有四十一人!
不过状元郎是一切进士鄙视链的顶端,在它面前,制科进士也是浮云。
但张方平哪会服气,用欧阳修的“旧女婿为新女婿,大姨夫作小姨夫”反击,讽刺王拱辰为了攀附权贵,老婆死了又娶小姨子的事。
两人的恩怨就这么结下,朝野人尽皆知,且不可化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