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秠出现的太突然,以至于张晋看到他的一刻,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他怎么会突然来冀州?
不但来了,还有两万兵马。
鉴于质地优良的战马多产于北方高寒地带,大宋版图缩小,黄秠的部属多半是步兵,战马不到一千匹。
黄秠本人骑了一匹棕褐色的伊犁马,人在马上,身体随着马儿的步伐轻轻摇晃,白皙的脸庞挂着轻蔑的哂笑。
似乎在嘲弄发呆的张晋。
回想当初,张晋把他骗的团团转,杀了他部属七八千,他却误把张晋当做救命恩人来感谢,事后越想越恨,几次三番的跑到武安县打听张晋的动向,那时张晋已经带着任务去邓州了,没找到。
但这份恨意,黄秠始终不曾忘却!
武安县一别,这是第二次碰面。
在城外安顿了兵马,黄秠施施然的走来,隔着两三丈远的距离,朝他微微一拱手:“你骗的我好苦啊,张监正。”
“本官现任东京昭宣使,与你同级,不再是八字军监正了。”张晋知道他在说什么,但没承认。
不需要承认,彼此心知肚明就行了。
至于谁吃亏了,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皮笑肉不笑的黄眼里都快喷出火来了,恨不得生啖张晋的肉。
终归还是压下了心头恨意,笑着点头:“张昭宣使好本事,几日不见,混成了太监头子,付出的代价不小吧?那活儿还齐备吗?”
张晋眉毛微挑,也笑着回应:“把你老娘叫来,我让她给你生个弟弟,不用谢。”
“你这狗泼才,你再说一遍……”
含沙射影的斗嘴,黄没占到便宜,反倒让张晋羞辱,沉不住气发火了,当着慈州禁军和八字军的面,破口大骂。
八字军来了两万,慈州禁军也有两万,两边的头领掀起了骂战,扎营的士卒全都紧张起来,互相拉开距离。
甚至有人拉弓上箭,瞄准了对方。
双方聚集在冀州是为了抗金,岂能因为一点小事酿成内战,投奔慈州的勾押官王孝迪连忙上前拽住黄杯,张宪也把张晋拖了回去。
两人同时挣开属下的拉拽,遥遥对视。
还是张晋的表情管理更好一点,微笑着问:“说说正事吧,不知黄通判大老远的带兵赶到冀州,所为何事?”
黄秠也恢复了冷静,朝南方拱手:“遵照官家旨意,来冀州增援。”
“这么说,你是来帮我的了?”
“帮的是我大宋国!”
张晋意味深长的哦了声:“没想到为了泄私愤而上山剿匪的黄通判,竟有如此远见,黄相公教子有方啊,这么快就让一个失足青年弃暗投明了,佩服佩服。”
“我爹也是你能提的?”
“这话说的,令尊又不是球,我踢他干嘛?”
“放肆,本官说的是提,不是踢。”
“我没踢你爹。”
“混账……”
眼看又要吵起来了,豁口城门里忽然走来
一名高大威猛的武将,全身披挂,远远的朝他们喊道:“大局为重,二位各退一步吧。”
回头一看,原来是岳飞。
岳飞龙行虎步的走来,先是按住张晋的肩膀,悄声嘱咐,人家是来增援的,不宜得罪,然后把黄秠拉到城里,假借商量军务,把他们俩分开了。
若不分开,张晋可不敢保证不揍他,毕竟从京师出发的时候,就被黄潜善摆了一道,三万兵马压缩成三千,那口气还没出呢。
至于增援,哼,鬼才信他是来增援的!
无非是从黄潜善那里得知两战皆胜的消息,跑来冒领军功了!
这番推测让张宪很不解:“这次的先锋使不是你吗,黄秠如何冒领军功?再说了,第三仗还没打。”
“这你就不懂了,官场险恶,发生在战场上的事,只需稍加歪曲,落到奏折上就是另一种意思,黄秠跟着我们,不需要打仗,赢了他发捷报,通过黄潜善的手送达天听,你猜官家听宰相的还是听你的?
输了的话,黄秠第一个逃跑,把战败的消息告诉黄潜善,第三仗落败,正好给了黄潜善借口威逼开封府一众官员南迁,同时逼迫广平郡王放弃养兵十万的承诺,去建康当闲王,所以无论这一战是赢还是输,黄杯都立于不败之地!”
听了张晋的分析,张宪倒吸了口凉气。
朝中之事,果然复杂。
若不是张晋亲口说出来,张宪一个义军的副指挥是绝对想不到里面可以掺杂这么深的道道儿的。
紧接着也紧张起来:“照你这么说,黄秠的到来,危害极大,应该把他撵走。”
“怎么撵?”
“你说。”整个八字军都知道他足智多谋,而且他一眼看透了黄秠增援的目的,肯定有主意。
其实他不知道怎么撵走这个扫把星,合乎规矩的理由,暂时想不到,不合规矩的办法倒是有一个——杀了黄秠!
是夜酉时。
深秋的寒冷天气促使驻扎冀州的士卒早早的钻进了帐篷休息,种家军、八字军驻扎在城内,黄秠的慈州禁军驻扎在城外。
营帐外面每隔五十步一个火盆,篝火熊熊燃烧、噼啪作响的红芒从火盆里飘出,没入漆黑的夜空。
值守的士卒哈着手,忍耐寒冷,来回巡逻,遇到出来散心的张晋,均是肃然行礼。
张晋点点头,自顾自的散步。
黄秠的到来让他心神不宁,晚上居然失眠了,披上大氅,大半夜的出来溜达,兀自琢磨赶走黄秠的办法。
想来想去,还是那个老办法。
杀了黄秠的后果很严重,不管营造怎样的假象,黄秠死在冀州,张晋都脱不了干系,到时候黄潜善死了儿子,说不准会干出什么事,
万一找个莫须有的罪名,把他押送建康,那就玩大了,建康坐镇的是官家,那是险地,能不去就不去。
可是不杀黄秠的话,赢了军功被冒领,输了后果自己承担,也太便宜他们父子了。
抬头眺望残缺的明月,张晋微微叹气,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古人说得对,终究要有所取舍。
思忖许久,决定还是退一步,让黄秠把军功领了,维持广平郡王坐镇京师的大局。
“日他先人,这叫什么事儿,我打仗,别人替我领军功。”第三仗还没打,张晋就开始骂娘了。
心里不痛快,找了壶酒,去岳飞的营帐喝酒消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