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路上倒是顺风顺水,晨雾漫过沉玉谷时,驮马的銮铃已在茶山石阶上叩出清响。
翘英庄的黛瓦白墙掩在千年古茶树间,茶农们束在腰后的竹篓随山风摇晃,筛落一地带着露水的嫩芽香。
“这便是今春头采的沉玉仙茗。”
蓄着山羊须的老茶司掀开琉璃罩,馥郁茶香竟惊起檐下打盹的岩晶蝶。
我望着他身后那幅《沉玉谷茶经图》,历代茶农用朱砂标注的改良技法在绢帛上连成赤色脉络——
自魔神战争时期便开始的培育史,此刻正凝结在掌心这片翡翠般的茶叶中。
随队的商队账房与领队上前,和茶司核对契书。
我避到晾青棚下。
七十二张竹筛在晨光中铺开深浅不一的碧色,远处炒茶锅正迸发松柴爆裂的脆响。
两个扎着蓝头巾的茶娘抬着烘笼经过,蒸腾的水雾里飘着领队的一句“岩上茶室订的货要单装”,让我想起临行前清昼姑娘特意叮嘱的紫砂罐,连忙吩咐加订上。
正午骄阳攀上茶神庙飞檐时,商队已装妥三十箱沉玉仙茗。
这些顶级茶叶需用三层油纸包裹,再封进垫着干竹炭的锡盒,光是包装工序就动用了整座茶坊的伙计。
而堆在栈桥边的普通货箱则飘着家常香气,那是茶农们自留的“谷雨眉”,虽不及仙茗珍稀,却最受璃月港茶馆青睐。
我在老茶司的孙女处签完最后一张货单。
小姑娘发间别的琉璃百合沾着茶末,握笔的指节有长期拣茶留下的淡青痕迹。
“爷爷说这批货该配青鸾纹绸带。”
她指着正在装车的木箱。
“哝!上个月飞云商会二少爷来订茶,特意画的新花样。”
暮色浸透茶山时,商队正在给驮马更换防滑蹄铁。
沉玉谷特有的赤壤粘在车轮上,被伙计们刮下来收进陶罐。
父亲笔记里说过这是养兰花的珍品,在璃月港养花的人家里挺受欢迎,卖的出个好价钱。
我蹲在溪边清洗沾满茶毫的袖口,忽见上游漂来盏莲花河灯,灯芯燃着的竟是晒干的霓裳花瓣。
夜风送来茶庙的钟声,枫丹制造的机械钟在厢房内敲响七记。
我借着琉璃灯笼核对明日航线图,窗纸上突然映出个熟悉身影。
日间那老茶司捧着白瓷罐立于廊下:“小掌柜可要试试沉玉古法?将新茶埋入赤壤七日,饮时有地脉回甘哩!”
梆子敲过三更,货舱忽然传来窸窣响动。
巡夜伙计举灯照见三只团雀正在啄食散落的茶末,岩晶蝶翅膀上的金粉却已在锡盒表面凝成天然封蜡。
值更人笑着说这是茶神赐福,顺手在货单角画了只振翅的仙鹤。
晨露未晞,领队挥动缀着茶青流苏的令旗。
驮马队踏上归途时,整座山谷都浸在沉浮的茶香里。
老茶司站在晒茶坪上吹响骨笛,笛孔间流转的调子竟与璃月港茶行屋檐下的风铃同韵。
我回头望见茶神庙前的祈愿幡,朱砂写就的“沉玉”二字正在云雾中若隐若现。
商队一路南行,绕过无妄坡最后一处盘山道时,暮色正把枫叶染成胡桃衣摆上的赤焰色。
我数着驮马背上新添的茶箱,忽然听见树梢传来清亮的打油诗:“金蝶扑火三更雨,玉壶烹雪五更鸡——哎呀!”
红梅纹油纸伞从天而降,伞骨挂着的铜铃在青石板上滚出三丈远。
胡桃倒挂在老槐树横枝上,梅花瞳里映着三十箱沉玉仙茗的锡盒反光。
“这不是云来茶行的小掌柜嘛!”
她翻身跃下时,发间往生堂的银蝶饰翅堪堪擦过驮马惊起的鬃毛。
商队领队慌忙抱拳:“胡堂主这是……做完法事回港?”
我盯着她腰间晃动的阴阳铃,那铃铛缀着的流苏分明是七七常采的琉璃袋编成——怕是又埋了一次七七。
“本堂主刚送走位爱听评书的老先生。”
胡桃捡起油纸伞,伞面绘着的彼岸花随她旋转绽开。
“顺路捎带你们一程如何?我正愁没人听新作的《丘丘谣》呢。”
她说着突然凑近我鼻尖。
“小掌柜脸色比我家客卿泡了三天的隔夜茶还难看。”
山道雾气漫上来时,我终于鼓起勇气:“听闻贵堂有位从不还价的客卿……”
话音未落,胡桃的护摩之杖已敲响路边镇石,惊起十只团雀。
“你说钟离先生呀!”
她蹦到货箱顶盘腿坐下,岩晶蝶纷纷栖在沉玉仙茗的封蜡上。
“上月他在解翠行相中块石珀,开口就是【记往生堂账上】。”
胡桃掰着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
“那石头里开出的夜泊石呀,够给七七做三百年的冰柜啦!”
商队转过望舒客栈的界碑,璃月港的灯火在天际晕开金斑。
胡桃忽然正经起来,往生堂的银蝶腰牌在暮色中泛着冷光。
“别看钟离先生总说【以普遍理性而言】,他泡的菊花茶能把白术苦得三天尝不出药味。”
雾霭中传来轻策庄的蛙鸣,胡桃跳下货箱时,发梢梅香混进茶香里。
“前日他还念叨云来茶行的老君眉……”
她突然转身,梅花瞳亮得惊人。
“对了,小掌柜若是见着黏糊糊的海货,记得帮本堂主捎给钟离先生当谢礼呀!”
商队与往生堂的灯笼在绯云坡岔路口分道扬镳时,我摸到袖袋里多出的纸笺。
胡桃墨迹未干的打油诗在琉璃灯下晕开:“沉玉仙茗琉璃盏,往生堂前明月光。若问客卿何处觅,三碗不过岗里寻——哎呀,最后三字被茶水渍糊了!”
港口的潮气漫上石阶,我望着往生堂檐角晃动的铜铃,忽然想起那日盗宝团所说的青铜器买卖。
他们说钟离先生衣袖上的岩纹暗绣,似乎用的是一种据说已经失传的针法。
怪神秘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