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持续不断落下,并渐渐有转大的趋势。
逼仄曲折夹道中,陈宁撑着柄油纸伞,高一脚低一脚地垮过积满水的小坑。
自从脑袋挨上一记后,他便一直告病待在茶馆养伤。
加上今晚,这已是连着第五天出门就医。
连市巷后街矮房林既然藏污纳垢,便是少不了专治亡命客的江湖郎中。
好似陈宁这般身怀秘密之人,当然不方便由着王府医师日日上门,毕竟若是不慎被人撞见些什么,那只是大大不妥的。
所以寻着这般地方给自家诊治,正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端的是,十分合理……
转过一个狭窄丁字路口,陈宁禁止推开一间矮房木门,收起伞走了进去。
“哟……少年郎今日可是来得晚了些许。”
屋内,头戴高帽,颌下一把浓密黑须的老游医抬头瞥过眼,随意打起招呼。
“本想雨小些再出门的,是以耽搁了。”
“呵呵,结果这雨却一直下?”老游医指了指身前桌子,随即兀自开挽衣袖,“你们这些年轻人啊,总以为等一等就能盼来转机……”
陈宁微笑听着对方唠叨,轻车熟路地在桌前坐下,抬起右手放于桌面。
“结果呢?往往事与愿违不是……”
老游医把住陈宁手脉,竟是一边继续念着老人言,一边看诊。
“这依我看来,既是年少便该勇猛精进迎难而上,直直往着最险处去!反而能诸事皆顺啊……”
停了絮叨,老游医抽身转向药柜,东捡捡西抓抓,片刻后裹好包药走了回来。
“少年郎,你这外伤倒是好治,只是失心疯老朽我是无能为力啰……”
陈宁也不搭话,只是抛下二两银子拎过药包,起身便往外走。
“年生人,且把老人家的话放心上哦。”
“不了,我还想开心好几年嘞……”
陈宁拉上门,一手撑伞一手拎药,沿着夹道缓缓而行。
雨继续下,周边密集的矮房传出此起彼落的打呼声。
雨声人声交织在一起,再加上偶尔响起的犬吠蟾叫,反倒透出一股人间静好的味道。
但这种安宁仅维持了片刻,便被一道突兀显出的黑影所划破。
黑色身影看了几息游医所在的矮房,见其中没有响起别的动静,随即离开藏身角落,坠在陈宁身后跟了上去。
然而就在他也消失不过片刻,一声低沉的犬吠又突然响起。
下一瞬。
只见老游医怀抱一柄利刃推门而出,毫不犹豫地往着自己左边夹道跑去。
就在游医刚撒开腿的那一刻,一条大黄狗子也不知从哪冒出,径直朝着与他相反方向狂奔而去。
雨夜,漆黑。
陈宁在前,黑影在后。
老游医往左兜圈,大黄狗子朝右包抄。
雨声和急促的脚步声交织在一起,再加上逐渐响起的喘气声,立时透出一股人间不值得的凶险来。
……
……
“呼……呼……”
逼仄的夹道内,老田沿着推演多次的路线飞奔。
头上的高帽早已不知去向,碍事的假胡须也被他一把扯下扔得老远。
小老头紧紧抱着怀中刀,哪怕地面漂着污物的水坑密布,他也毫不顾忌地一脚踏入其间,只为更快。
因着唯有如此,才能将苦心布置的罗网给圆满了……
而在另一边,大黄狗子凌霄,此时也正做着相同的举动。
四只爪子上下翻飞,狗嘴里的舌头也跟着伸出乱甩。
人不能行的排水沟它埋头径直钻了进去,不顾其中刺鼻臭气,只管往前。
因着唯有如此,才能将叛徒一举拿下。
如此一来,才能对得起即使患了失心疯也未将他遗忘的上官……
“呼……呼……”
老田一个闪身,蹿入两栋矮房中间蹲下。
空隙很窄,但容纳他瘦小的身躯却是刚好。而前头胡乱堆着的杂物,也恰巧遮住他的身形。
而在老田正对面,一条更为狭窄的空隙中,大黄狗子凌霄,此时也已赶到了自己位置,正悄悄地匍匐于地。
在这一人一狗的中间,则是一条仅供两人侧身通行的夹道。
此处,便是罗网!
此地,便是终结!
……
……
陈宁撑着伞,依然仔细脚下不疾不徐地走着。
唯有如此,才能给狗子和小老头留出时间,让他们兜个大圈赶到埋伏地点。
那里比之眼前所行之处更为偏僻,更为冷清许多。
他相信,就坠在自己身后不远处的宝相,此时不会选择在此矮房密集的地界动手。
为了更有把握,为了一举成擒。
他会等,等一个更为合适的地点时机。
而那个理想之地,却正是自己两人一狗所精心挑选之处。
偷袭者与被偷袭者,算计者与被算计者,想来都会满意的。
偏僻、冷清、没有岔路。
不正是完美的出手地界么……
就这样,陈宁按照自己的节奏慢慢走着。
雨夜,漆黑。
雨落的沙沙声,晃动的油纸伞。
按捺的雀跃,杀人的冲动。
逼仄的夹道,散乱的水坑。
本来不和谐的因子乍然相逢一处,却竟然显得意外合拍……
忽然,为了躲避地面一滩积水,陈宁往着右边让了一步。
这一步,让他离着几步外的一道空隙靠得更近了些。
这一步,也让他借着油纸伞挡住身后视线,遮住正慢慢朝外伸出的一小截刀柄。
一步一寸,三步三寸。
人刚到……刀柄尽出!
下一瞬!
陈宁抛伞扔药,抽刀转身。
就在紧跟身后之人挥开油纸伞的瞬间,陈宁猛然欺身上前,直直一刀切开半空中的药包。
“啊啊啊!”
随着陈宁举手掩面而退,满天飞洒的白色粉末径直笼罩来人,并在雨水的侵袭下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眼睛!我的眼睛……”
生石灰粉遇水,只是简简单单的伎俩,却让猝不及防的宝相扎扎实实吃了一亏。
原本准备捕蝉的螳螂,谁料想被三只知了组成的黄雀狠狠一啄,竟是当场给弄瞎了眼。
而根据疗愁花传给凌霄的情报,这宝相花的修行门径便全在一双眼上。
如此,大事定矣!
“啊……看不见……”
趁着对方乍然间慌乱,陈宁再次猛然前冲,手中短刀既准又狠。
虽然宝相凭着经验抽身急退,也仍被这一刀在自家两眼上横向切过。
“啊啊啊!”
“眼睛……痛啊!!!”
随着宝相满是白灰的双眼不住往外淌出血水,两人一狗终于心中笃定。
大事……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