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陈宁。”
听到回答,立冬的嘴角随即划出一抹得意的狞笑。
瞧!
这不是就来了么。
想要不招?这在本官手中可是从没人能做到呵……
随即,一个接一个的问题,便从立冬嘴里挨个儿往外蹦了出来。
“陈宁是谁?”
“清河陈家大房嫡子。”
“你怎知道?”
“听人说的。”
“你难道不知自己是何身份?”
“不记得。”
“还想得起以前的事情吗?”
“一些……”
“说说吧。”
说……
沉睡的陈宁有些迟疑,不知这个问题该不该回答,一旁清醒的陈宁笑着鼓劲。
说吧,无妨的。
随即,前身所遗留下的少许残存画面,便缓慢而清晰地浮出水面……
一间宽大的房间内,十岁的陈宁埋头钻进床榻下面,费力往外拖拽。
片刻后,满头是汗的他半抱半拉地拖出一口红木盒子来。
停下喘了口气,还只是个孩童的他迫不及待地掀翻盖子,将其中的银票、金银首饰胡乱塞入自家怀中,随即跌跌撞撞站起身来,慌里慌张的朝外跑去。
十岁的陈宁一直在跑,即使嘴里大口大口的呼哧喘气,胸腔也烧得像要炸裂一般。
但他还是不肯停下。
一直跑……
跑过了胡同,越过了街道,一脸凄慌地蹿入一片连绵的房舍当中。
迎面。
是数不尽的素白……
剪成铜钱状的白纸满天飘洒,一串一串雪白的波纹花式纸条,几乎挂在每家每户门前。
人人穿着白色,头顶戴着白色,脚下踏着的……还是白色。
整个世界,除了惨淡的白,便只有凄凉的嚎。
陈宁怔愣看着眼前一幕,迟迟未能挪动脚步。
踌躇半晌过后,他终于还是动了。
低着头,脚步慌乱的朝前直走,在经过道旁第一户人家时,陈宁匆匆地丢下一张银票。
接下来,是第二户、第三户、第四户……
陈宁越走越快越走越快……到后来,竟是撒腿狂奔起来。
银票飞舞,金银落地间。
他瘦小的身影也径直消失不见。
“唔……”
对于陈宁刚刚所述说的一段往事,立冬微一沉吟后视做未闻,对少年额头逐渐冒出的冷汗也当未看见。
既然不是想要的,那便继续。
“还有什么?把记得的都说出来吧。”
嗯。
好的。
沉睡的陈宁收到清醒陈宁示意,遂又翻找出了另一段记忆画面。
这次孩童陈宁的面前,是苍茫的天和地。
昏沉沉的天空下,延绵的山岭透着寂寥。
排成长列的人们犹如蚁行,或抬棺或捧坛,从山脚蔓延向前,往着高处缓行。
长长的队伍中,有人相互搀扶,有人仰天长哭。
那声音穿划破苍穹,遥遥飘荡开来。
以至于特意站得远远的孩童,还是听见了其中凄凉。
半晌过后,小山坡上的陈宁转过身,从怀中掏出一叠田契递给等候已久的几名壮汉。
这些始终静静等候一旁的汉子,人人穿着短打,皆是袒胸露怀亮出各色刺青。
一看,便不是些好相与的。
为首那位蛮横好似头领的人物接过田契,原本当即要走。
但不知怎地,竟又猛地朝着个头矮小的陈宁行了一礼,这才转身而去。
这一礼,诚心实意。
却怎也抹不去孩童心中悲戚……
“竟是这些么……还有没有别的?”
有!
怎地会没有……
明媚的烛火,婀娜的舞姿。
红袖飞展,琴弦微颤间,陈宁正在喝酒。
这一次,他长高了,也变得更俊了。
唇红齿白,眉清目朗。
举杯共饮时,小盏不尽兴,便换大碗来!
少年喝得够了,径直起身取过一柄刀来。在莺莺燕燕欢声中,舞得是花团锦簇。
旋即。
少年舞得累了,随意将刀弃了,踉踉跄跄出门而去。
夜。
月。
醉。
唯有如此,才能才陈宁忘记苦闷,寻得片刻欢快。
但在“呕”一声后,平生的不如意,又皆尽数涌上心头。似乎比没醉之前,还要烈上几分。
陈宁疲了,也不顾周遭环境,就在路人的指指点点中,一屁股坐在了桥面上。
背靠桥栏,举首往天。
忽然,少年吃吃的笑,直笑得眼泪都流了下来。
也不愿停……
半疯半癫间,一阵香风蓦然袭来。
陈宁回神,眼眸复又变得清亮,直如天上繁星耀眼。
看着身前白衣少女,少年猛然伸出手指向对方,孟浪而言。
“掠……薇……”
浮光掠影,红薇染露!
是为美不可方物……
少年借着酒劲,含糊说出只有自家能懂之言。
随即,便有一只小巧靴底径直朝他迎面而来。
声响,画散。
“咦……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盯着复又闭口,脸色也更加惨白的陈宁,立冬没有耐心在继续探究下去。
他俯下身,近乎凑到陈宁耳旁,一字一顿。
“告诉我,你是木棉花么?”
啊?
他们竟是在担心这个!
哈哈哈……
微微一怔后,清醒的陈宁放声大笑,便是沉睡的陈宁,脸上也露出一丝笑意来。
简直是小心谨慎,反复提防得荒唐啊……
告诉他!
快快应他!
“我不是。”
“唔……”
立冬听见这个答案,已然完成了今日上官给予的指令。
他本该收束力量,就此结束这一切。
但在犹豫片刻后,立冬非但没有停下,反倒从怀中摸出一枚不起眼的玉扳指来。
“睁开眼。”
听他的,睁眼。
陈宁缓缓撑开眼皮,两眼空洞地直视屋顶。
立冬伸手,将玉扳指放在少年视线正中。
“记住!当下次看见我将它戴在手上时,你需听我指令行事,绝不许违背!”
记住!
当下次看见他戴玉扳指时,什么都不会发生,一切如常。
“闭上眼吧。”
立冬一直盯着陈宁应声合上双眼,又再多等了片刻,这才满意点头,缓缓收束气机。
然后,他转过身推开门。
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立冬毫不耽搁穿过小院,步履匆匆,径直走向茶馆前厅。
在那里,正有人在等着他。
那些人想知道。
陈宁,究竟是不是真患了失心疯。
他是不是还有另一个身份,名唤:
木棉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