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秉烛的血液在头盔内漂浮,凝结成玛瑙般的红色珠串。每颗血珠都映着舷窗外诡异的星群——那些星星排列成沙漏形状,正随着他的心跳明暗闪烁。
“氧气剩余7%,建议立即返航。“空间站AI的合成音夹杂着电流杂讯。他咬住宇航服破裂处的修补胶带,牙龈在失重状态下渗出的血珠飘到眼前,与头盔裂缝外掠过的玻璃瓶相撞,炸成一朵小小的珊瑚。
那些瓶子是从星群沙漏的窄颈处涌出来的。
起初他以为是太空垃圾,直到某个漂流瓶擦过舷窗。瓶身标签用熟悉字迹写着“五岁·断蜡笔事件“,里面悬浮的胶片正循环播放着那个下午:穿草莓围裙的母亲蹲在地上,试图把折断的蜡笔拼回原状,而他躲在餐桌下攥着半块偷藏的巧克力。
“开什么玩笑......“张秉烛的喘息在头盔里凝成白雾。当他转动喷射器追向最近的漂流瓶时,发现整个空间站都被瓶群包围了。十五岁未送出的樱花信笺、二十岁毕业典礼上摔碎的相机镜头、二十五岁撕成雪片的诊断书...每个生命节点都被封存在玻璃囚牢里,在真空中沉默地公转。
最近的漂流瓶标签泛着荧光:“代价:右眼视力“。他隔着宇航手套抚摸瓶身,突然看见诊断书碎片在瓶内重组,拼成母亲临终监护仪的波形图。当他的指尖触碰到瓶口铅封时,整个太空突然响起潮汐声。
那是他跃入透明列车时听到的潮汐。
漂流瓶矩阵突然开始共振,所有瓶中的记忆胶片同时转向他的方位。张秉烛感觉右眼灼痛,头盔显示屏上的氧气数值开始倒流——6%变成了7%,裂开的宇航服自动愈合,飘散的血珠倒飞回伤口。
“错误选择已修正。“列车长的声音从某个漂流瓶里渗出,三条银鱼正在瓶内啃食他的癌症诊断书,“现在支付代价吧。“
剧痛从右眼窝炸开,张秉烛的惨叫声被真空吞没。他看见自己的视网膜脱离眼眶,化作胶片卷进最近的漂流瓶。失去视觉的右眼并未陷入黑暗,反而浮现出雪原循环的画面:断臂的自己正被机械狼群撕扯,而透明列车在背景中缓缓倒退。
新的氧气警报拉回神智。5%的读数在疯狂闪烁,真正的危机却在身后——鲸歌般的电磁杂音正穿透舱壁。舷窗外,某个由吊灯碎片拼凑的巨物正在撞向空间站,那些水晶棱柱间缠绕着半透明的章鱼触须,每个吸盘上都嵌着青铜怀表的零件。
张秉烛踹开舱门的瞬间,失重感突然消失。他像坠入深海般向下沉去,四周漂浮的漂流瓶开始渗出荧光液体。某个装着情书的瓶子裂开缝隙,十七岁那年的樱花香气涌入口鼻,氧气读数竟随之回升到15%。
“认知污染达到临界值。“空间站AI的声音变成列车长的语调,“建议兑换视觉再生服务,价格:一段真实疼痛的记忆。“
章鱼触须刺破舱壁的刹那,张秉烛做了个疯狂决定。他扯下头盔,任由真空抽走肺里最后的氧气,在意识消散前抓住了两个漂流瓶——左手的瓶子封存着母亲最后的微笑,右手的瓶子装着撕碎诊断书那晚的暴雨。
当两个瓶子相撞时,奇异的引力场形成了。所有漂流瓶向碰撞点坍缩,组成一扇由记忆碎片拼凑的门。张秉烛吐出冻结的血块,用最后的力气将“右眼视力“标签按在门框上。
鲸歌突然变成哀鸣。章鱼巨物在门前急停,吊灯碎片上的怀表零件雨点般脱落。张秉烛穿过门扉的瞬间,看见六个不同时空的自己正在门外列队——他们有的浑身结满冰晶,有的皮肤上爬满电路纹路,所有人同时举起残缺的右手敬礼。
氧气警报化作婴儿啼哭。当张秉烛在新循环的雪原睁开眼时,右眼虹膜上永远留下了漂流瓶形状的疤痕。而他的宇航服口袋里,不知何时多了半块被碾碎的诊断书,纸屑间游动着三条微型银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