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光在夜空中翻卷如蛇,靛青与猩红的光带舔舐着铁轨。张秉烛趴在雪堆里,左肩断口处喷出的血雾在零下四十度的空气中瞬间凝结,像一把碎红水晶撒在月光里。十分钟前,他还攥着那张没有目的地的车票,蜷缩在透明列车的最后一节车厢。
那列车是从极光中钻出来的。
当青白色的车头刺破天幕时,整片雪原都在震颤。车窗像流动的液态水晶,张秉烛能清晰看见车厢内部——座椅是冰雕的,乘客们裹着貂裘,面容模糊得像是被风雪打磨过。他几乎是本能地跃上车尾踏板,列车长的大衣下摆扫过他冻僵的脸,带着松脂与陈旧血液的腥气。
“补票。“列车长转身时,张秉烛看见他右眼窝里游动的银鱼。那不是比喻,三条小指长的银鱼正在他空荡荡的眼眶中穿梭,鱼尾扫过神经束时溅起细小的电火花。
青铜怀表塞进他掌心时,表链突然活了似的缠住手腕。表盘没有数字,只有七道凹槽环绕中央的沙漏,其中一道正被冰蓝色填充。“当你集齐七次错误选择,就能赎回自己的时间。“列车长说话时,银鱼群突然暴躁地撞击眼眶边缘,血珠顺着颧骨滑进貂毛领口。
剧痛是突然降临的。透明车门毫无预兆地消失,暴风雪像巨兽的舌头卷住他的左臂。在被甩出车厢的刹那,张秉烛看见冰雕座椅上的乘客们集体转头——他们的面部是旋涡状的星空。
此刻他啃着满嘴雪沫,用右肘撑起上半身。怀表表面结出霜花,逆时针跳动的秒针发出毒蛇吐信般的咔嗒声。狼嚎从东南方飘来,忽远忽近,像钝刀在磨刀石上来回拖拽。
“错误选择...“他嘶笑着吐出半颗断牙,脑浆突突跳动的节奏与秒针逐渐同步。记忆闪回三天前的医院走廊,母亲的心电图变成直线时,他徒手砸碎了病房的电子钟——此刻那扭曲的时钟零件仿佛嵌进了怀表内部,每一个齿轮都在嘲笑他的仓惶逃亡。
狼嚎更近了。
张秉烛用牙咬开急救包,止血绷带刚触到断臂截面就冻成硬板。他索性抓起雪块按在伤口上,极寒带来的麻痹感反而让疼痛变得可以忍受。当表盘第一道凹槽被冰蓝填满时,异变陡生。
铁轨开始发光。
不是反射月光的那种冷光,而是从枕木深处渗出的幽蓝。两条钢轨像被点燃的导火索,以他为中心向南北两个方向急速蔓延。张秉烛踉跄着后退,看见发光铁轨经过的雪地中,浮现出无数具被冰封的尸体。
那些都是他。
有的缺了右腿,腹腔被掏空填入齿轮;有的浑身长满珊瑚状结晶;最完整的那具仰面躺着,胸口插着青铜怀表,表链如树根般扎进心脏。当发光铁轨延伸到地平线尽头时,整片雪原突然倾斜,所有尸体齐刷刷扭头看向他所在的位置。
狼群终于现身。
七匹,通体雪白,唯有眼窝里跳动着冰蓝色火焰。它们呈扇形包抄过来,爪印在雪地上灼烧出焦痕。领头公狼的额头上,赫然镶着半块怀表碎片。
张秉烛握紧匕首扑向最近的母狼,却在挥刃瞬间僵住——匕首不知何时变成了列车长的银鱼,在他掌心疯狂甩尾。母狼趁机咬住他右腕,利齿嵌入骨缝的瞬间,怀表突然发出鲸鸣般的震颤。
剧痛中,他看见走马灯。
五岁那年打翻的热汤在母亲手背烫出月亮形疤痕,十五岁躲在器材室听见暗恋的女生谈论他父亲欠债的事,二十五岁攥着癌症诊断书走出医院时撞倒的捧花少女...每一个画面都随着怀表的逆时针转动倒带重播,直到停在他跃上列车的瞬间。
这次他看清了细节。
当他抓住车尾栏杆时,车厢地板上积着一层荧光蓝的雪,那些雪正在渗入乘客们的貂裘。母亲临终前戴的玉镯,此刻正套在某个女性乘客的脚踝上,镯子内侧刻着“长命百岁“——那是他亲自刻的字。
狼群的撕咬突然停止。
张秉烛躺在血泊中,发现七匹狼正朝着发光铁轨跪拜。领头公狼额头上的怀表碎片腾空而起,精准嵌入他手中怀表的第二道凹槽。冰蓝色液体开始注入第二格,表盘中央的沙漏突然翻转,里面的银沙化作一群游动的小银鱼。
“错误选择已收录。“列车长的声音从沙漏底部传来,“建议兑换左臂再生服务,价格:一段未被污染的童年记忆。“
狼群化作雪尘消散时,张秉烛的左肩断面开始生长出冰晶骨骼。他凝视着新生的透明手臂,突然想起母亲病房里那台被砸碎的时钟——显示屏最后定格的,正是他此刻腕上怀表显示的时间。
雪原尽头传来汽笛声,透明列车再次冲破极光。这次的车厢里,坐着七个不同形态的自己,他们正在用冰雕般的眼球注视窗外。当张秉烛举起新生左臂时,所有“他“突然齐声开口:
“欢迎来到第一次循环。“
夜风卷起带血的雪沫,在铁轨上空拼凑成沙漏形状。怀表链上的冰碴折射出七个重影,每个影子里都有一匹白狼在啃食他的脏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