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祝祈年个人的习惯，在实验收尾或考核结束时，总喜欢把相关人员聚集在一起开个小会，总结一下此次行动中的不足之处，以往简书二人被她坑骗过后，也会被强制性地带入某个房间，进行长达一小时的自省。
“就不能容我睡个觉吗……”简叶脑袋昏昏沉沉，困得不行。
“啪。”
一袋冰冷的针剂被祝祈年扔到她手边。
“生源药剂，我向白东腾要来了配方，这是经过改良后的版本，替换了大部分使人成瘾的原料，并且往内部添加了更多的健康成分，你可以随意使用，不必担心躯体或精神因此受损。”
简叶捏在手里看了看，嘟囔道：“这倒是可以批量生产。”
“成本太贵，没做多少，大概只有你用得上。”祝祈年摆摆手，满不在乎地说道：“闲的没事鼓捣出来的玩意儿罢了，赶紧注射，别耽误时间，我有正事要说。”
“这次考核不止我们需要反省，你也要，你看错了薛迎这个人，反而让赵希这个无人在意的小人物主导了整场考核，迫使考核提前结束，这难道不该反省？”
简书双臂抱胸，修长的身躯在祝祈年面前形成一小片阴影，她眯了眯眼，慢条斯理地说道：“在你们看不见的地方，我已经反省过了。”
很好，这也是惯例，遇到自己办事不力的情况，这人就生硬地转移话题，从不反省自身的过错，真不愧是【教授】从小带到大的好孩子，连这副高高在上的态度都如出一辙。
“懒得跟你计较。”他坐在床边，蹙眉道：“我得承认，是我太小看人类了，我也没想到赵希会变成闹剧的主导者，是我粗心大意导致被她牵着鼻子走，如果能再细致一些，或许从一开始就能发现更多的异常，也不至于让人家主动把线索喂到嘴边。”
“这是最大的问题，也是我认为考核里我们唯一犯下的过错。”
“不，其实还有一个最低级的错误。”祝祈年的指尖在桌上轻轻敲动，古井无波的目光转向简叶，已经清醒大半的少女恹恹地抬起眼皮，认真回忆了半天，不确定地回道：“调查毫无计划？”
祝祈年没说话，但明显是默认的态度。
“这是个非常恶劣的低级错误，不过从我这个人类的视角来看，你们现在也就五岁多一点罢了，尽管接受过系统性的教育，但终归还是不够成熟，或许是我这个教育者做得不够称职。”
她开始了极度认真地自我反思。
“这也正是我叫你们来的第二个目的——作为这些年来缺失陪伴的弥补，我会在尊重你们个人意愿的前提下，制定两份未来的发展规划。”
简书眼神嫌恶，简叶则是不解。
“你吃错药了？还是自己当实验体的时候把脑子搞坏了？画师来的时候没发现不对吗？要不要让她带你去找【医师】开点药吃，免得错过最佳治疗时期。”
祝祈年冷哼一声。
“前段时间，【医师】去了主基地一趟，大约十天之后才从主基地离开。”
“你们可能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灾异管理局创立至今，已经过去了不少年头，而管理局的众多高层，乃至于是管理局局长，都是和我一样的普通人类，他们的寿数是有限的，我不确定【医师】下一次前往主基地是什么时候，或者说……她还能前往主基地多少次。”
放眼整个管理局，也就只有一位值得【医师】亲自出马。
灾异管理局的局长是死是活，简书一点都不关心，哪怕管理局倒闭了，也和他们兄妹两人半点关系没有，只是祝祈年这番话颇为耐人寻味，他低头思索半晌，祝祈年本以为他会冷嘲热讽，或是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但他只是抬起头，淡淡道：“这类消息的机密性甚至比灾异更高，你是怎么知道的？”
“纸包不住火，当然，也不排除管理局高层有意放出消息的可能，以我对那位局长的了解来推测，她的确可能做出这种事。”祝祈年回答的中规中矩，哪怕是她，也不敢在这件事上展现出过于绝对的态度。
“别告诉我，这是你为我们规划的未来。”简书嗤笑一声，“你自己难道不觉得荒唐？你认为排外的人类可能接受两个类人生命体接管管理局吗？特级调查员这五个字，说得好听点，是掌握着一点小权利的高层，说得不好听一点，是王母娘娘的玉簪，一划就是一条银河，把我们和人类清清楚楚地隔开，生怕染上半点关系。我投靠管理局，仅仅是因为这里的生活最适合我，说到底，各取所需而已。”
“父亲和画师他们也是一样，和管理局互相利用，哪有半分真情实意在？”
“高层的位置对那些庸俗的人类来说是宝贝，但在我和简叶眼里就是束缚，是没有实际作用的虚名，而且继承这个虚名后，还要面对人类留下的烂摊子，收拾它们可比收拾灾异艰难多了。”
简书觉得祝祈年今天的精神状况不大正常，否则怎么会提出如此无厘头的想法？
“你认为你们俩是和教授，是和画师一样的存在？”祝祈年摇头，否定了他的说法：“你们和他们有很大差异，准确来讲，是介于人类与灾异之间的存在。”
“管理局特级调查员多的是，照你这么说，难道他们也是二者之间的存在吗？”简叶靠着床头，懒洋洋地问道。
“当然不是，只有你们不同，既不是人类，也不是改造人，更不是灾异。”
生怕他们没听清或是忽略过去，祝祈年再度强调道：“只有你们不同。”
“人类是什么样的不用我多说，他们有独立的思维，情感，行为举止，难以概括的复杂心理活动等，甚至依此衍化出了若干绚丽多彩的人类文明，如果要我概括‘人类’二字，怕是今晚都说不完了，所以这个话题点到即止，就放在这儿，待会儿再回顾。”
“再说灾异，我们这里只说最有代表性，最为特殊的类人生命体，也就是旅人，教授，画师，商人这类，从表面看上去，他们和人类没什么不同，思维方式，行为举止，诸多情绪，但通过我这些年来对老男人的研究，我发现情况并非表面看上去的那样。”
“嗯？”简书忽然起了点兴趣。
这么多年，没人有机会近距离地研究教授，他相信祝祈年为了这项研究耗费了不少心力，也期盼着她能给出出人意料的研究结果。
而她也的确不负期望。
“类人灾异自身的情绪，情感，行为，心理活动，并不是和人类一样，根据自身意志，一点点进化才达到现在的水平，而是被强行赋予的‘指令’。”
“这个说法或许有些抽象复杂，我换个更简单的表达方式，你们可以理解为，这类灾异的自我意志是十分薄弱，甚至近乎于没有的，他们所谓的‘意志’‘情绪’‘情感’‘思考’，并不是从自我意识中诞生的产物，而是某种力量凭空赋予他们的‘物品’。”
“例如你。”祝祈年忽然指向简书，举例道：“我说完上面那段话后，你会不受控制地去思考并试图理解话语里的含义，这是下意识的反应。而类人灾异则恰恰相反，他们不具备这类反应，在我说完某段话后，也不会立刻去思考，更不会展现出合适的情绪，直到我方才说的某种力量下达了‘思考’的指令后，他们才会按部就班地执行指令，思考并理解话语里的意思，展现出和人类一般无二的情绪。”
“至于那力量到底是什么，我能力有限，迄今为止没有结果。”祝祈年耸了耸肩，“说是力量，但具体是什么我也不清楚，只是暂定的抽象概念而已。”
“现在开始回顾你们对于人类和类人灾异的认知，应该知道我所说的‘介于两者之间’是什么意思了。”她说得口干，端起手边凉掉的咖啡喝了一口。
“你是说，我们的诞生并不是父亲对人类感兴趣，并对人类进行研究的最终成果，而是……而是某种力量或是意志在驱使他这么做？”
兄妹俩很难相信这个说法，因为在他们的印象里，教授始终是无所不能的学者，一切尽在掌握，怎么可能会被操纵？
除了过于聪明外，他和人类没有半点区别。
但在祝祈年口中，他就成了一个被操纵的傀儡，甚至还不如某些低端的灾异。
“是的。虽然我不确定，但我猜这就是有关灾异的终极秘密，并且和编号0001的首位灾异相关，说不定可以由此得知灾异的诞生历史，并且有效地加以控制，管理局目前的收容系统过于粗糙低劣，迟早有崩溃的一天，那一天或许在一年后，或许在十年后，或许就在明天，谁能说得准呢。”
祝祈年将长期以来的隐忧宣之于口，眉眼间少有地浮现出愁绪。
简书犹豫了下，还是伸出手，将她的眉心抚平。
“你在担心，父亲能创造我们，也能随时毁掉我们？”
毕竟人造人这种科学技术，教授并没交给祝祈年，她不确定教授是否在兄妹俩体内安装了类似自毁的装置，这是个难以解决的大隐患。
说到底，类人灾异是站在生物链顶端的存在，不说教授，单是画师一人，毁掉整个管理局都绰绰有余。
好歹是在为他们担心，简书的态度也软化了些。
在面对祝祈年这类高等人类时，他心里倒是没那么抗拒触碰，只是依旧不大适应。
“你难道想变成赵希他们那样吗，任人宰割？”
这是祝祈年发起此次考核的终极目的，她认为简书和简叶都能理解，谁也不想把自己的命交到他人手里。
“很好，我大致明白了，这么看来，我和简叶的确是介于两者之间的存在，所以这和成为管理局局长有什么联系？”简书揉了揉眉心，努力消化今天接收的信息。
“我需要你们其中一个人心甘情愿地成为管理局局长，在我的辅佐下，尽自己所能延长管理局的寿命。”
“而另一个人，则是要不遗余力地探索灾异背后的秘密，直到找到最终的0001号，也就是一切的起源。”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硬性要求，或许第二条你们两个合力完成也可以。”
祝祈年伸出两根手指，捏着两份厚重的未来规划书扔在桌上。
“我要求你们在今天之后，提高接取各类任务的频率。”
“在十五年之内，我们要达成三个目标。”
“第一，想办法在不依靠灾异的情况下，确认你们两个的躯体无异常。”
“第二，确保你们之中有一人能坐上局长的位置。”
“第三，找到0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