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顾瑾瑶所说的,出了石山镇与后面的那座山,再往外走,便算是正式出了西南。
乾国的西南不仅是边陲一带,而且大部分西南地区都多有山脉连绵,这几天的赶路李乘风已经亲身体验过了,山是真的多,每隔一小段路就又是一座山,翻了一峰还有一峰,确实很难行路。
西南一带本就没啥好东西,路又难行,故此这一带多不富。
但出了西南之后就好起来,没那么多山了,之后的行路就方便了许多。
巧合的是,乾国与李乘风前世所居的华夏一样,也是有“五岳四渎”的,只不过名字不同,其中有一条就如前世的淮河,分隔着乾国南北,还有一条却似长江。
从地理环境上,清源郡城属于“长江”以南,故也称之为江南。
虽然说乾国的大部分地理环境与华夏大有不同,但李乘风心里还是不免小小期待了一下那江南风光。
毕竟他从小接触“江南”二字时,所能感受到的便只有美好二字。不论是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亦或者是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无不书尽江南之柔美。
所以哪怕明知此江南非彼江南,李乘风还是期待......他这一路上已经行过了许多山,可水除却云湖之外,还没见过其他的好水。
是以心中兴致高涨,快意纵马疾驰,一路寻向江南清源。
兴起的也不止是李乘风一个。
青辞在随心铁杆兵里面沉睡了不知道多少个会元,在被李乘风这具身体的身生父母从山上破庙带回家之前,它都只是一直待在那个破庙子里面,终日不见外边天地,即便是被带回家之后,也不过是换了个位置供奉着。
直到李乘风穿越过来之后才寸步不离身,随身携带着,但那终究也只是一片小天地,如今出了西南地段,李乘风明显感受到青辞这段时间的心情都好上许多......就连骂他傻逼的时候都带着笑意。
朱幼仪其实也是差不多的心态。
看似她只是在云湖被束缚了两个月时间,一点不长,然而只要是心里诞生出了远游的念头,便只是这区区两个月的束缚也委实难捱,端是度日如年。
今番掣开金锁,跟着李乘风一路东行,哪怕只是简单的赶赶路,爬爬山,也是开心自在。
不过朱幼仪比起看山,她还是更喜欢水,一听顾瑾瑶说到江南之水,她渐渐地也飘了......可惜这种情况并没有维持太久。
江南一带美好富裕,那也只在和平的时期。
李乘风这几日一路顺着江河东行,入眼的却是一路的破败,看过不知道多少流民,多少流寇,也就只有在路过县城的时候,这种情况才算是好些......
也亏这两年江南无旱,不然怕是真得出现《轻肥》诗中所出现的人食人的惨剧。
但也仅仅是这最后一步的底线还紧紧绷着没断罢了,至于道德廉耻什么的早就都喂狗了。
那些面带苔藓色,暮宿蓬荻中的流民,多半是那些上了年纪,实在没有气力的老翁老妪,有点力气的都纷纷落草为寇,稍微还有些良心的只是要钱要粮,不伤生,遇上实在贫困难民也不会为难。
还有些却是彻彻底底的沦为贼寇。
占山为王,杀人夺财不题,但凡是有些姿色的,不论是赶路的行人还是难民,他们也不分男女,统统掳掠至山上,日夜行淫。
也知道他们这些人各个都面黄肌瘦的,怎么还有心思去想那事儿?
怕不是抱着能爽一下是一下的念头?
还有一些则是没多少武力,但有点小聪明的,会设计点粗略的小计谋,引人来救,然后趁机下手......这些个计谋是真的很粗糙,几乎是有点脑子的人就可以一眼看穿的拙劣程度。
毕竟本质上只是做了贼的流民,有些小聪明,也仅限是小聪明了。
然而他计谋与演技拙劣归拙劣,有些时候真正被打劫的流民表现的甚至比演出来的还要呆傻不堪,一次两次还好说。这事情遇上的多了,到最后李乘风都分不清他们究竟是不是真的在演戏了。
多的时候,李乘风一天甚至能见过八九次难民被抢的场景......有些是真,有些是假,以至于到了最后甚至还诞生了一丝丝不想去管的念头。
所谓的:野夫怒见不平处,磨损胸中万古刀......或许便是如此。
好在李乘风胸中的刀兴许是磨损了一些,但他身旁却还有一柄「斩断世间不平事」的锐剑——顾瑾瑶没想过那么些真真假假,反正先出手救了人再说,之后真假自有分明。
于是剑气峥嵘,剑光横扫,过风无声,顾瑾瑶在用剑的时候,气势上会与用枪的时候稍有些不同,唯一不变的是胸中那股浩然之气......紫电青霜分开云海,东方天色微舒白,西路金光大显明,一轮曜日满乾坤!
剑名斩妖,亦可斩人......眼前村庄破败,田园但有蒿,残竹皆无主,白衣如玉,剑气如虹,亦如李乘风初见时的惊鸿一幕。
今日亦如当初,兜兜转转,一点未曾改变。
美人如玉剑如虹!
青辞当初在小树林的时候评论顾瑾瑶,说她替人抱不平,不过是“磨损胸中万古刀”,不意却是李乘风先磨损了,若论行侠仗义,顾瑾瑶的意其实还要在李乘风之上......
也不知道她一个常居深闺的小姐,是如何养就出这一身的肝胆侠义的。
李乘风的嘴角缓缓勾起,青辞瞧见他这样子,有些熟悉,忍不住“呵”了一声笑道:“怎么?又在看你的江湖了?”
“不是。”李乘风传音道:“江湖不如瑾瑶。”
“那你在看什么?”
“我在看我心。”李乘风笑道:“江湖不如瑾瑶,但瑾瑶却还是我梦里的样子,是我梦里的自己......”
忽的想起青辞常常与自己提起过的“心猿意马”的虚无意象,李乘风心头闪过一抹稍稍的恍然之色,看着顾瑾瑶飒爽的背影,笑着道:“内观不识因无相,外合明知作有形......这话也是你说过的。或许,瑾瑶是我的侠心也说不定。”
青辞却是冷呵一声,“人心都是会变的。你又怎么能保证今后的顾瑾瑶一定不会变心,你说她是你的侠心,倘若日后她变了这份心,你的侠心是不是也要跟着改变?”
“为什么不能是我们两心一起扶持?互为见心的明镜?”
李乘风一句话就让青辞闭了嘴,他继续以意念传音道:“这一路东行所遇所见,确实让我心里生了几分不耐烦,磨了性子,幸有瑾瑶,鉴照我心......若是以后瑾瑶心境有损,我亦希望我可以成为她正心的镜子,如此互相扶持...才是道侣。”
语罢。
李乘风一个纵身下马,右手迎着风一招,忽然凭空变出一条玄铁棍,“铛”地轻轻一搅,一眨眼的功夫就把那些流寇手中的草叉锄头碎成了几节。
这些流寇多只是吃不饱饭的难民,平日里也只是仗着人多,截住几个路过的行人难民,一遇上有真功夫在身上的武者哪里是对手的。
一个顾瑾瑶就够他们受的,遑论此时加入了李乘风?
压根算不上战斗。
顾瑾瑶突然的一剑与李乘风一下子打碎了他们手里武器后,这些贼寇就已经吓破了胆子,一个个慌张慌张的跑了......包括原先被他们“围”起来的“难民”。
没有意外,这些难民也是流寇中的一员。
李乘风与顾瑾瑶都没有动身去追那些丧了胆气的难民,这些流窜至此的难民太多了,根本杀不完......难民不是重点,真正出问题的是乾国的那位道长皇帝。
顾瑾瑶收了剑,目光也从远处转回,落在李乘风身上,盈盈笑着道:“他们这些流寇,我一个人就足够解决了,不用你出手帮忙也行的。”
说是这样说。
小姑娘在说这话的时候,表情一直是笑嘻嘻的,显然是开心的。
李乘风替顾瑾瑶捋了捋鬓发,答非所问地反问了一句:“你之前一路西行,路上也是这幅景色?”
“差不离。”顾瑾瑶稍稍回忆了下,直说道:“不过两个多月前,这一路上还没现在这么乱。”
李乘风微微苦笑:“也亏得你见识过了这么多的乱象,还能一直秉持本心......”
“其实也没有啦。”顾瑾瑶摇摇脑袋,携同着李乘风往回走,道:“只是因为郎君说过,你也有惩恶扬善,仗剑江湖的梦......郎君若是因为这一路上的行路弄的累了,那么我想...我也应该替你去完成你的那一份梦才是。你不怪我每次都莽撞出手,给你惹事就好啦。”
李乘风微微一怔,不自觉停了脚步,顾瑾瑶回身看他,“怎么了?”
“不,没什么。”李乘风收起那一瞬的心驰神摇,只是在与顾瑾瑶重新并肩时,鬼使神差的在她耳边轻附,低声说了一句:“我喜欢你。”
便是这么轻轻的一句话,直把顾瑾瑶弄的大窘,整个脑袋晕乎乎的如坠云端,转瞬之间找不到东西南北,身上的英气恍然消失无踪,尽剩下些小女儿的姿态,咬着下唇绞着手指,支支吾吾了半天不知道该怎么回话,宕机了半晌才应了一声“嗯...嗯......”
虽然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然亲密,可今天似乎还是他...他第一次这么直白的表达心意吧?
这又与之前不同......很害羞,很欣喜,如此让顾瑾瑶慌的不知所措。
像是凛冽的甘泉沁入心田,又像是喝了一口醇厚的蜜酒......很奇怪,明明之前儿直直并着大腿那样被撞,变着花样替他念诵口诀,这些事儿显然是更加羞煞人的,却无一比的上今日这一句简简单单的“我喜欢你”......
顾瑾瑶醉颜朱酡,像是真的醉了一般,都不知道自己后来是怎么上的马......
正临黄昏,层林尽染,破落田园,摧残竹树,入眼皆是无边萧索。
李乘风顺着江河一路东行,丝毫未受影响,突兀又自然。
青辞在随心铁杆兵里面同样沉吟半天,才哂然一笑。
此前它还能说李乘风的侠意还有缺,如今那缺上的一角却被顾瑾瑶这一块玉填了上去...只要今后顾瑾瑶不出事,李乘风的这份意就碎不了。
明晰自身,自筑根基,即为琴心。
李乘风一直都很明白自己本心,不是他天天挂在嘴边说的什么仗剑江湖行,掌中楚腰轻,而是那一份「御剑乘风来,除魔天地间」的逍遥意,侠意也是包含在他那逍遥意中。
如若把一个人的意分作几个阶段,李乘风的侠意便是最开始的阶段,也是一切的根基。
只不过李乘风在此之前,他的侠意方面略有不足,也未经历过磨砺,今天却直接被顾瑾瑶填上了。
青辞至今都还觉得有些别扭奇怪。
怎么李乘风这小子的心性突破的契机都在女人身上的?朱幼仪是,那只白毛老鼠精帮他破了心劫,勉强也能算是,再加上今天的顾瑾瑶……他不会真的是天生双修圣体吧?
不然怎么解释困扰了许多修士突破琴心最难的一步明晰自身,在李乘风这里几乎等于不存在的,顾瑾瑶随便一动,李乘风就圆满了侠意......他现在的心境与意可以说没有任何问题,只需要修为一到,便能立即突破琴心,而且是水到渠成。
别人要想有所进展,散修还得行万万里路,有宗派的还得下山历练红尘......但话说回来,李乘风这一路的东行其实也该归到历练之中的。
这么一看倒也不怎么离谱了。
青辞在棍子里挠挠头,忽的在意起来李乘风下一个突破的契机会在谁身上?
不会还是个女人吧?
真的有点好奇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