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太后声音,越发低下来:
“高拱性格刚硬,独断专行,又和武将混得厮熟,这样的人,很难控制。
冯保、张居正这种人,起码还讲些道理,也好对付一些。”
朱翊钧对这种一厢情愿,先入为主的话,很是无语。
权力是一头猛兽,能让任何手握大权的人癫狂。
朱翊钧问道:
“母亲想过没有,冯保、张居正如果专权擅政,且比高拱更甚,又怎么对付?”
李太后叹口气,,幽幽说道:
“他们如若专权擅政,我们孤儿寡母又能何为?只能隐忍守拙,以守为攻,等你一天天长大,真正掌握皇权后,再反攻倒算。”
李太后一番话,多少看出了她的无奈。
朱翊钧摇摇头:
“我不会当挂名皇帝,谁要专权擅政,我必铲除之。
否则,这个皇帝冠冕,要它作甚?”
李太后听到这话,神色惶恐。
她不由自主扫视一下屋子角落,说道:
“儿啊,你要学些隐忍,免得众臣哗变,另有所谋。”
朱翊钧知道解释过多,毫无必要。
李太后根本不知他九岁的躯壳,充溢着一个在现代权力场历练多年的意识。
他知道这段历史的走向,也知道未来道路上,哪里有坑,哪里有道。
先知先觉的优势,足以让他驾驭王朝的大臣。
所以,朱翊钧不怕高拱,不怕冯保,也不怕张居正。
他们的每一步,不管是诡计还是权谋,都在他视野之内,无所遁形。
大臣一捣乱,寡人就发笑。
朱翊钧绝不会像史上的朱翊钧,屈尊在高拱、张居正、冯保阴影下讨生活。
我要自行其是!
这是他成为朱翊钧之后,一以贯之的宣示。
朱翊钧站起身,向李太后深深躬身作揖:
“母亲放心,我会人尽其才,让权臣、竖阉自我收敛,为我效力的。”
“可……你才九岁啊。”
“年龄大小不是问题,九岁年龄,未必不能做十九岁、二十九岁之事,请母亲拭目以待,儿告辞了。”
朱翊钧施礼之后,转身而去。
他很清楚,李太后刚才说的都是心里话。
但有一点,李太后隐而未说。
提携冯保、斥逐高拱的两份诏书,都有她的介入。
说明李太后很想像影子一样,趁着皇帝年幼,由她来间接把控朝政。
朱翊钧此番驱逐冯保,就是给李太后敲个警钟,让她手不要伸得太长。
朱翊钧出了慈宁宫,又去坤宁宫给陈太后请了安,然后回到乾清宫。
陈矩亲自奉茶。
朱翊钧接过茶盅,抿一口问道:
“高拱任三法司总摄、张居正任内阁元辅的两道诏书,发出没有。”
“已经制发了。”
“大臣们有何反应?”
“很多人瞠目结舌,没想到张居正被软禁,却捞到了元辅宝座,不降反升。”
朱翊钧心中冷笑。
就是要让这些官僚瞠目结舌,才能让他们有一种危机感。
“还有呢?”朱翊钧问。
陈矩接着说:
“有些平日接近高拱的大臣,转而向张居正示好,墙头草罢了。”
朱翊钧淡淡说道:
“记下这些墙头草的姓名,以后用得着。”
陈矩颇为不解:
“婢奴知道了。”
朱翊钧又问:
“明日怎么安排。”
陈矩说道:
“明日讲读,安排了张先生的《资治通鉴》。”
朱翊钧皱眉问道:
“怎么三天两头,不厌其烦讲读?”
陈矩解释道:
“讲读是皇上登极后安排的,每月尾数三、六、九的日子视朝,其余日子讲读。”
朱翊钧屈指一算。
按照这个安排,他每月三十天,只有九天视朝,二十一天用来读四书五经的。
所谓视朝,他只要坐在御座上,面对大臣,将内阁票拟好的文字,朗读读一遍,就算完事。
这纯属架空皇帝嘛。
我不是小孩,这个理政方式得改!
朱翊钧略作思考,说道:
“传我口谕,明日讲读取消,改作上朝,朕有话要说。”
“遵命。”
陈矩迅速出门。
他意识到皇帝停了讲读,明日视朝,必定会有出彩好戏。
次日,众官员从午门鱼贯而入。
四品以上官员进入金銮大殿。
张居正升任元辅,人逢喜事精神爽,早早来到殿堂,与向他祝贺的人寒暄。
高拱随后到来,众臣“哗”一下围上去,嘘寒问暖。
三法司总摄,最主要职能,是监察百官,直通皇帝,实权不比内阁差,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高拱与众臣寒暄之后,瞥见张居正走过来。
高拱佯装没看见,转身不想搭理他。
张居正却笑嘻嘻说:
“高先生,恭喜恭喜,今天是以总摄身份,第一次登堂入室吧。”
这话不乏对高拱新官职的嘲讽。
毕竟是因人设职的官位,并非正宗。
说不定皇帝哪天不高兴,这没来历的官位,便会被“咔嚓”掉。
高拱是官场摸爬滚打多年的老油子,这话的弦外之音,听得明明白白。
高拱毫不犹豫回敬:
“张阁老,元辅这把椅子,我坐得屁股生了茧,你坐上,可别坐歪了屁股。”
高拱说完,撇下张居正,走到另一边。
大部分人围拢在高拱周围。
显而易见,他虽从元辅高位退下,但余威尚在。
张居正沉稳微笑,与身边不多的几个人轻松聊天。
他深邃锐利的目光,像追光灯一样,在高拱身边那些人身上,扫来扫去。
这种目光带有一种甄别的威慑,令围在高拱身边的人很不适应。
有的人终于顶不住,过来和张居正施礼搭讪。
这些混官场的油子,谁也不想得罪。
张居正身边渐渐人多起来。
高拱马上看出张居正的这招,正要过去嘲讽一番,忽听太监喊道:
“皇上驾到!”
殿堂的大臣们,迅速各就各位。
刚才还像集市一样乱哄哄的殿堂,迅速变得整齐划一,等待皇上驾到。
朱翊钧身穿绿色滚边的黑色龙袍,坐在御座上。
众臣跪拜三叩首,山呼万岁。
朱翊钧坐在御座上,俯视众臣:
“众爱卿,平身吧。”
众臣起身,文臣面西,武将面东,分列站好。
太监大声说道:
“臣工有事,即行起奏!”
众臣人群里,传来一阵微弱的议论声。
今日原本是皇帝讲读日,并非视朝的日子。
皇帝昨日忽传口谕,今日改做视朝。
众臣认为,皇帝一定是要讲什么事情,所以无人准备奏疏之类,只是带着耳朵来听。
御前太监喊完话,观察片刻,见无人上疏,大声喊道:
“众臣无人上疏,恭听皇上天语纶音。”
他的声音在殿堂回旋,余音袅袅。
殿堂瞬间安静得可怕。
朱翊钧扫一眼御座下黑压压的一片脑袋。
他知道自己说的话,做的事,定会在御座下黑压压一群脑袋里,掀起惊涛骇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