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吉尔感到自己就像被人迎头浇下来一盆冷水,寒意由外至内浸至心头,昨天收服雇佣兵带来的那点庆幸消散得一干二净。
“布罗斯,你......”
他站在门口的位置,一时间连挪动脚步都忘记了;张开嘴也只能叫出对方的名字,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开口。不管过来前有着怎样的畅想,如今面前这个老人显然都无法再为他提供任何的帮助。
听到吉尔的声音,布萨克元帅侧头看了过来,将一张布满皱纹、饱经风霜的脸展现在年轻人的面前:“好久不见,吉尔。”
和沙哑低沉的声音比起来,他的眸子里倒是还残留着几分光彩,依稀让人回想起他过去带着侍从一往无前冲向战场的光辉时刻——但很明显的是,这点光彩正在渐渐逝去。
“你看上去还和三年前那个时候差不多,真好,让人欣慰。”老元帅的嘴角勾出一抹带着怀念的笑容。
其实差了很多,吉尔心想。
但眼下并不是反驳对方话语的时候,因此他只是用略带几分伤感的语气回答道:“但是你变了——发生了什么,你居然会变成这副模样?”
当一名骑士的实力抵达至白银级,就意味着获得了远超凡人的完美身躯,正常来说直到死前都不会出现明显的体质衰减,受伤或者中了黑魔法的诅咒则属于额外情况。
毫无疑问,眼下的布萨克元帅就属于这种额外情况。
“啊,你是说这只手吗?”老元帅笑了笑,但单纯这个表情就好像用尽了他的气力:“是我自己砍下来的。”
吉尔瞪大了眼睛,他本以为是对方来的路上遭遇到了袭击,却没想过会听到这样一个答案。
“我欠了很多钱,债主们每天上门骚扰;我希望他们能再给我一点时间,所以就把一条手臂交给了他们。”
“债主......他们竟然敢这么做!”吉尔忍不住咬牙切齿:“损害一名骑士的身体,这是在贬低你的尊严!”
“和他们没关系,我刚才说过了,是我自己主动这样做的。”老元帅摇了摇头:“他们也知道,我肯定还不起那些债务了,所以才整日里上门催逼。”
“用自残的方式将他们逼退,倒是我做得过分了——毕竟所谓的尊严也不能当饭吃,更不能拿来抵债,他们也是要生活的。”
“可我也没有办法,珍妮死了,我无论如何都想为她办一场葬礼,所以也只能这样了。”
珍妮·德·奈雅克,布萨克元帅的妻子。
吉尔并不认识对方,对其印象完全来自布萨克元帅的口述,只知道那是个一直默默支持自己丈夫的女性;从老元帅提起她时的表情来看,两人相处的过程应当十分愉快,令他羡慕。
身体和心灵的双重打击吗?如果是这样的话,也难怪对方会变成这个样子。
“当时我刚从鲁昂战败回去,然后才知道她的死讯,连最后一面也没有见到。”老元帅继续说道,语气很是平淡:“真是运气不好啊,那一年王国失去了贞德,我失去了珍妮。”
“从那以后,我生了病一直待在老家,直到过路的商人们提到你在奥尔良城搞了个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贞德纪念演出......哈哈,咳咳。”笑着笑着,他又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真像你会干出来的事情。”
一旁的库郎连忙小心地扶住他的肩膀。
“你欠了多少钱,我看看能不能......”吉尔斟酌着词句提出想法,然而话还没说完,对方就抬起手阻止了他:“吉尔,谢谢你的好意,但这件事和你没关系。”
吉尔观察了一下老元帅的表情,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而是叹了口气:“我先出去整理一下思绪。”
说完,他朝布萨克元帅的表弟使了个眼色。
于是两人一同来到房间外面。
然后吉尔迫不及待地开口问道:“那些债务到底是怎么回事?据我所知布罗斯不是个热衷享受的人。”
“还不是为了咱们的国王陛下?”和自己的表兄相比起来,路易·德·库朗口中明显带着怨气:“当初修建布萨克堡垒和组建军队就已经花掉了家族的不少财产,后续战争开打更是花钱如流水,只能典当物品加到处举债。”
“那这应该算是为了王国支出的军费,或许可以找查理想想办法......”吉尔皱着眉头思忖道。
就家族关系来说,布萨克元帅和如今王室的关系并不差,早年他本人甚至担任过查理七世的宫廷管家,按理说完全可以找对方要一些补偿。
“是啊,虽然布罗斯他不太情愿,但我们还是找过那位国王陛下。”然而老元帅的表弟却摇了摇头:“可他看起来也没有多少钱......谁知道是真是假呢?”
听到他这么说,吉尔心中对查理的不满不由得更加深了一层,他甚至有心想现在就冲到布尔日宫廷,抓着对方的领子大声质问为什么要如此对待昔日的功臣。
但清醒的意志又不断地提醒着他,这样做只会让国王与自己的关系进一步恶化。
早在三年前的时候,他就已经指着对方的鼻子破口大骂过一次了。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努力使激荡的内心的平复下来,然后再一次试图给出帮助:“既然这样,在布罗斯不知道的情况下,我先替他垫付一部分怎么样?等将来他宽裕的时候再还给我。”
提出这个建议对吉尔来说同样需要很大的决心,因为如今他正在筹备对卢森堡伯爵的进攻,资金本就捉襟见肘——他甚至能想到,回去后拉特雷穆瓦耶得知消息后会是怎样一副震怒的表情。
但令他没想到的是,这个提议再度遭到了拒绝。
路易·德·库朗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说道:“吉尔大人,我算是明白表兄为什么拖着病体也要来见你一面了,阁下确实是个重感情的人。”
“您的心意我收下,但给钱的事情就别再提了。我比你更加尊重布罗斯的为人,所以不会违背他的意见——正如刚才所说,就算是要钱,我也该去找宫廷里那位陛下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