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妈妈曾经答应我,会和我一直在一起的。他们说,我们人类就是要说到做到的啊。
然后他们一声不响地离开了,一声不响地,什么都没有带上,什么都没有告诉,就这样从我身边消失。
所以啊……人果然还是会食言的。那么……就一定会有谎言。
我不想再受骗。
受骗真的……很痛。
如果再次相信你的话,我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受骗。
但如果我不相信你,就百分之百不会再受骗了。
所以啊,请不要再觉得复杂:人活着本来就是一场博弈,而我只是选择了其中败率最小的一种而已。
今天我和往常一样在薄雾弥漫的早晨中醒来。整个仙都:尖尖的高塔、年迈的钟楼、酣睡的街道,它们全都沉浸在这份不确定之中,就像这个模糊的世界一样,谁都只是甘于隐没在真实与谎言之间。
想要躲开城市的雀儿,你和我真的好像呢。
“小姐,开开门——今天该要来见见你的新家教了,别让人家再等多一天哦!”
……贝法。自从爸爸妈妈离开后,她还一直愿意留在这里,打理我和这个家的一切日常起居。
怎么会有人愿意这样?真是的——这副样子是想骗谁啊?
“……不要。”
“小姐,有什么话先把门打开再说好不好?”
“……哦。”
光明是在那一天和爸爸妈妈一起离开的。自从看不见以后,我就变得这样喜怒无常。器皿碎裂的声音让她愈发狂躁,而狂躁终究导致更多的碎裂声。她那脆弱不堪的平静,只能通过尽可能减少与外界的接触来维持。
眼睛它也骗了我。
所以……关在房间里一个人。
“……”她的脚丫慢慢地在松软的地毯上挪动。
只不过是让双方都不愉快的事情……为什么会有尝试这么多遍的的价值?
摸索着,摸索着,她先是笨拙地倚在熟悉的木门上,然后终于感受到门把手冷冰冰的触感。她已经能把这些做得很好。
“贝法……没有用的,您知道一切都会和以前一样——”
“小姐,再相信多一次吧?我们这都是为了你好!”
“你上一次也是这么说的。”
“啊,这……”
“……还有上上次。”
“——”
“——还有上上次!走开啊!您难道不听我的话吗!?”
“——爱丽丝!人家坦尼尔先生已经等了很久了,你能不能稍微懂点礼貌!?”
“……”
“——啊……对不起小姐,我不想是故意对你吼那么大声的……”
“……”
耳朵好痛……但即使是痛我也听得很清楚。
我听到声音在逐渐远去,重新允许我回到只有自己一人的世界。
……这样才好。
“不好意思啊坦尼尔先生,如您所见,我家小姐的怪脾气……还请您不要放在心上,先到一楼去用点茶点吧!”
“没关系。”
然后,是逐渐远去的踏在木板上的嗒嗒声。
一样的。
就和以前一样。
和以前一样什么都不会改变。
我不信任你。所以,请你也不要再信任我了。
黑暗。黑暗中我慢慢地想要摸回到床上去,毕竟今天我起得好早,早得我甚至都有点骄傲——但突然我又改变主意了。右手撑在不远处的一张圆形茶几上——本来我还有点不满自己之前的那张矩形的被换掉——右手在被擦拭过的桌面上小心翼翼地挪动着,却还是不小心把什么东西碰掉了,某个上一次被自己一不小心直接放在桌子边缘的重物,不偏不倚,自己脚趾处传来的剧痛让我差点要跳起来。但是还好……找到了。轻轻地扶着墙蹲下去,终于摸到了在她肿痛旁边的一个小木匣子。
左起第三个最凸起的条纹是开关。
我对此很熟悉。按下去之后,盒盖便会弹起。那之后,盒子里就会有音乐传出,那是爸爸小时候唱过给她的歌。
即便音符已经破损、嘶哑,她一样认得出来。
于是在旋律的温柔轻语中,她恍恍惚惚陷入梦乡。
……
都怪你。
都是因为你的身份。
如果你不是个亚吉斯的话,一切都不会发生。
我们也就不用杀死你的父母了。
所以说,都是你的错,都是你的错,都是你的错——听懂了吗!?
“啊——!”
爱丽丝猛地从梦中惊醒,她觉得浑身上下都虚弱无力,把手捂在胸前被汗浸湿的衣服上,她缓缓喘了口气,却又猛地屏住了呼吸——是的,她还能听见房间里有呼气的声音。
“——走开!”
“……我听说你看不见,小爱丽丝。”
她整个人缩到靠墙的床脚,不知道现在的她摆出了什么表情?她应该想象不到……
那种出人意料的“平静”。
“——啊,不过看来是真的。小爱丽丝,你的耳朵真的如传言般那么美妙呢。”
“……你想把我怎么样?”
“不要怕,很快的……”她听见对方在靠近。不仅如此,她感觉得到那个正在靠近的身体里一团涌动得混乱的气。
那个人……今早听到的其中一个声音,他在感到兴奋。这跟之前的那些家伙比还真是不合格啊。
不过……又有一个机会了。终于又有一个……可以永远睡过去的机会了。
她感到对方在靠近,一步一步,她敏锐地感觉到对方手上出现了锋利的锐器——
“你能不能……快一点?”
终于……可以结束了。
前提是,不要像之前一样还留给她反悔的时间。
“……哈?我的小爱丽丝,你在发什么神经?我可是要抹了你的脖子哦!”
为什么……我只是想结束这一切……
她觉得自己又准备要失控了。她的身体感知到了危险正要做出应激反应——
在那之前,只听窗户的方向传来一声利落的破风声,然后听见一拳重重打在骨肉之上的脆响——“噗咚!”,即便是在地毯上,她仍然辨认得出那是某个东西倒地的声音:
“啊……”
“……没事吧,小姐?我听到你好像在尖叫,然后我一来就看到刘易斯先生倒在地上……”
又是一个有点熟悉的声音。是谁呢?啊——“没关系”,是那个坦尼尔先生的。
自己刚才……有“尖叫”吗?而且,明明刚才她什么都没有做。
“……”
“……那个,你——”
“——!”
坦尼尔没有料到,那个一袭蓝衣的金发女孩,那个玻璃般易碎的倦态女孩,突然像喝足了人参汤似地朝他猛扑而来,老鹰般紧紧抓住他的肩膀,夜枭般瞪大那双混浊的眼睛:
“……杀了我。”
“……哈?”
“你骗我做什么?现在有个直接了当的机会给你了……他们每一个每一个,说的都和你一样……”她是在盯着哪里?她明明都不知道在看着什么——
“够了……你们为什么总是要多此一举呢?我受够了那样的谎言……你直接杀了我吧。”
“……我是你的家教。”
他轻轻地将满脸茫然的她放回到床上。
“如果你希望我杀死你,当然可以——前提是,到了你并非一心求死的时候。”
“……你们又想玩什么花招?直接杀掉不是更方便吗……”
“杀一个一心求死的人……那个——对,不会有趣!”她感到他好像在微微颤抖,轻轻松开扶住她肩膀的手,“如果要我杀了你,必须要让我觉得有杀掉你的意义才行!”
“那么麻烦……想杀我的可不止你一个。”
“那还真是不好意思,我决定了——只有我能杀掉你,我绝对不允许别人抢走你。”
“……你这是什么变态的问题发言……?”
“……只是因为你是我的学生。”
“有老师会答应杀掉学生的吗……?”
“前提是你愿意好好上课。”
“什么时候又多了个条件?”
“……刚加的。”
“噗嗤……”
她笑出了声。
“……所以你这样子哪里像是要求死的样子啊?尽说些丧气话。”
“……也许吧。”
“……”
“——好啦,明天我会开始好好上课的……只是今天,不行……那样子你说好就能杀掉我。”
“……那就明天再说。在这之前别把命丢了。”
“……嗯?”
“我得先走了——要是被你的保姆抓到我翻窗进来,我就不只是被辞退这么简单了。”
“……你也会害怕贝法吗?”
“贝法?啊……总之是个挺厉害的人,我个人觉得。”
“哈哈……那确实。”
“……嗯,总之明天再见。”
爱丽丝听到坦尼尔像是扛起了一个什么东西,然后一串轻微的步响,窗户边又传来阵“簌”声,房间里便又只剩下她一个人的呼吸声了。
“……奇怪的家伙。”
反正最后只不过是要杀掉我……这个骗局用得着这么麻烦吗?
她摇摇头,压下原本继续睡的欲望,最后选择了去碰一碰她那些已经蒙了层灰的盲文书。
……
“……综上,就如预测的一样,还有其他人盯上了目标。而且由对话来看,曾前来刺杀目标的人不在少数。”
坦尼尔轻抚了一下脸上的半边面具,然后操起笔在泛黄的笔记纸上继续写着。
“发生了什么让刺杀无法继续进行的事。为了达成目标并隐藏甲方,有必要首先博得目标的信任。由此,计划用时需要申请延长。”
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翻开下一张纸工整地写下一句话:
“同时,我认为查清刺杀理由和对象背景,以及弄清对象求死的理由,这些同样也是不可缺少的一环。”
他犹豫了很久,准备将两张信纸收入信封,但在做完这一切之前,他再次停下良久——
然后将下面的那张信纸抽出投入了火炉,将写满字的一张封好交给了正在等待的画蜻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