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战,尔朱荣以三万主力、一万辅兵对战斛律洛阳五万五千大军,并且以伏击和以逸待劳的优势战胜对手。稍作清点,尔朱军此役杀敌近三万人、俘虏两万三千余人,缴获战马和军械不计其数,还有一些敌军士兵遁入山林,不知去向。
尔朱荣方面,竟然仅仅折损了五千余人,而这还包括了牺牲在漯源城的士兵,胜得不谓不辉煌。
卫铉虽然没有诛杀一名敌军士兵,但是他献出的战术战法却在这场战役中起到了举足轻重作用,若是论功行赏,当居首功。
沧为战场的漯水河谷已经变成人间炼狱,地上尸横遍野,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呻吟呼痛之声充斥河谷之间,而鲜血更是汇成潺潺小溪、一起流入漯水,最后将不断流淌的河水都染成了狰狞可怖的血红色。
尔朱荣一身戎装站在斛律洛阳尸体前,心底连一点波澜也没有。贺拔岳从前方大步而来,行礼道:“大都督,负隅顽抗的敌军残兵已经肃清,俘虏也分别关到临时设立的营栅之中。此外,末将正打算派人去宁武关向贺拔允将军报信。”
尔朱荣知道他的意思是什么,但依然态度坚决的摇头道:“宁武关我们就不去了。派人告知贺拔允:让他发动军民疏通道路,尽快接走俘虏、打扫战场。我们直接动身北上,在楼震回援前收复漯源城、平齐郡,而后,再以雷霆万钧之势击溃楼震,收复恒州全境。”
“大都督,我军主力刚刚奔袭一场,复又打了一场大战,已是筋疲力尽,现在又要打?。”贺拔岳看了尔朱荣一眼,忙又说道:“末将并非是害怕,末将只是觉得我军将士都很累,战斗力不存五成。若是到了漯源城外,战力怕是十不存三,故而末将认为我军需要休整。而且大都督似乎有些轻敌冒进了,就算敌军主力尽失,余者战力低下,但好歹也是数万人。”
尔朱荣沉吟不语,忽然瞅了旁边的卫铉一眼,问道:“卫将军,我且考考你,你怎么看待此事?”
卫铉愣了一下,随即说道:“大都督、贺拔将军,末将认为机不可失,当立刻挥兵北上,一举歼灭北方贼军。”
尔朱荣严肃的脸上露出了笑意,示意道:“说说你的理由。”
“喏。”卫铉应了一声,说道:“大都督,我军此前在西陉关故布疑阵、虚晃一枪来漯水河谷设伏,导致中计的斛律洛阳分走两万士兵救援西陉关以北的桑干郡。此战的消息如果先一步传过去,敌军极有可能退回平齐郡,与留守漯源城的敌军汇合成军,若是如此,届时又是一场血战,这跟大都督‘以最小代价获得最大胜利’的目标不吻合。所以当趁他们现在还不知我军底细,抢先一步歼灭漯源城的守军,再次将兵锋推到‘大同盆地’,也省得我们以后需要一郡一县一城去打。”
说到这里,卫铉语锋一转:“当然了,战争是最坏的打算,如果乐观一些的话,接下来也许不用打,也许可以兵不血刃的拿下整个恒州。”
看了看斛律洛阳的尸首,继续说道:“斛律洛阳是敕勒族人,而敕勒族包含许多互不属统的部落,比较大的部落就有十二个,斛律氏就是其中之一。斛律洛阳虽然是恒州都督,但是在这场叛乱中,就连斛律氏的斛律倍侯利那一支支系都忙不迭的与其撇清关系。其同族尤且如此,其他部族的态度可想而知。由此也可见斛律洛阳的逆天之举并不得人心,许多人都不看好他。”
“如今斛律洛阳已败,他和他的死党要么死、要么成为我军俘虏,其残余势力群龙无首,必然是人心惶惶。一旦我军挟大胜之势北上,并做出只追究罪魁祸首的承诺,残部多半会举手投降。而不看好斛律洛阳部族为了立功,多半痛打落水狗,攻打随斛律洛阳造反的部族。”
分析至此,卫铉拱手一礼:“大都督,正是因为此见,故末将认为接下来多半不用打,如果再带上斛律洛阳和一干恶首的首级前去,效果必然倍而增之。”
卫铉的话说到尔朱荣心坎里头了;只听得惊喜交集,鼓掌叫好:“卫将军所言极是,斛律洛阳从逆天而行那一天开始,已经注定败亡了。”
说着,目光看向一旁的贺拔岳,说道:“阿斗泥,斛律洛阳主力要么死、要么降,余者不成气候。如今叛军除了一个撑门面的楼震之外,几乎是无将可用;就算斛律氏再次得到那些世家门阀、地方豪强的资助,也避免不了败亡的命运。我军当挟大胜之势一战而定,竖立不可辱的威严,也好让朝堂那些达官贵人知道我尔朱荣不可辱。”
“大都督英明,那便出兵吧。”尔朱荣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而卫铉分析得十分有道理,贺拔岳再也没有反对理由。忽然,他又想到一事,抱拳道:“大都督,当真不见那王昊一面?”
王昊身在中军,没有被前方的滚木礌石砸死,而在战争之时,他又被许多王氏死士牢牢保护,故而只中两箭,侥幸逃得一命,成了尔朱军的俘虏。
战后不久,王昊便以太原王氏子弟的名义求见。可是尔朱荣知道太原王氏就是这场叛乱的主谋之一,而斛律洛阳正是因为得到王氏的大力支持和承诺,这才发动叛乱。
在此之前,他和太原王氏争夺并州话语权,早已弄得矛盾重重,经此一事后,他对王氏更是恨之入骨,只待彻底平定叛乱,再去找太原王氏算账。况且现在诸事繁多、战事未了,他又怎么可能接见无关紧要王昊?
“哼!”尔朱荣冷哼一声,道:“不见。”
贺拔岳跟随尔朱荣时日甚久,自然知道两者之间的矛盾,见到尔朱荣如此干脆的拒绝,便说道:“王昊确实是一个微不足道、不值一提的小人物,此战过后,太原王氏绝对将他放弃,对外宣称其从贼之举,乃是个人行为,与王氏毫无关系。”
“王昊是个聪明人,想必也知自己此刻已然成了家族弃子。大都督如果利用人类贪生的本能将其收服,从他那里得到一些王氏罪证,最后就算不能把朝中的王遵业、王广业、王季和、王诵、王松年等人扳倒,少说也能将王椿的太原郡守夺过来。”
尔朱荣想想也对,只是心中有些不以为然:毕竟世家子弟以家族荣耀为重,他们为了家族的利益和传承,哪怕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要想让王昊出卖太原王氏,不亚于打一场战争。然而贺拔岳的想法极好,值得一试,哪怕最后失败了,也没有丝毫损失。
念及于此,他已有计较,于是向侍立一旁的尔朱弼吩咐道:“传令下去,将王昊、裴宽等世家子,以及叛军将领集中关押起来,让他们在漫长的等待和相互指责、探讨中冷静恐惧下来,等我收复恒州再来一一审问。到那里,必将事半功倍。另外派出重兵保护,绝不能给刺客灭口的机会。”
听到尔朱荣作出如此安排,卫铉心下暗道一声“高明”:眼下大战方止,王昊和裴宽等世家子、诸多出身地方豪强的将领热血上头,怕是还有忠贞之念、求死之心;此时即便是严刑拷打,恐怕也也问不出多少有用罪证,但是过了这个热血冲动的时期,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
“遵命。”尔朱弼领命而去。
尔朱荣看了看身边一干主将,沉声道:“事不宜迟,令各军主力备上干粮,半个时辰后出兵。”
“末将遵命。”众将轰然应命,兴高采烈的前去准备出征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