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微露时,虹光勾勒云端。
王冲本以为,如此祥瑞之兆,定有不凡之事发生。
只是没想到,不凡之事,却是人祸。
此时此刻,他一脉单传的儿子,化为一具冰冷的尸体,躺在眼前。
近些年,王冲自觉身体愈发老迈,独子王茂畴又不成气候,琅琊王氏乌衣一房隠有没落风险。
朝会时,当听到老皇帝敕令“永不回朝录用”时,急火攻心,竟当场晕厥过去。
在御医们灌了几勺糖水后,王冲才悠悠转醒。
回府休养途中,一家仆匆匆来到驾前,给王冲带来了惊天噩耗!他的独子王茂畴,昨夜于金陵坊中,被残忍谋害了!
“我儿昨夜惨死,望羊左监尽快侦破此案,替老夫找出真凶,老夫定要将他挫骨扬灰!”王冲起身配合,双眼早已红肿。
廷尉左监羊鷟点头,“职责所在,还请王尚书回避。”
王冲却拂袖拒绝,靠在一把靠背椅上,“真凶不出,老夫一刻不走!”
羊鷟没辙,谁让官大压人呢?五兵尚书是分管中兵、外兵、骑兵、别兵、都兵五类军事事务的高官,他一个小小廷尉左监,自然而然的丧失了话语权。
于是唤来仵作,当场验尸。
“羊左监,请过来一看。”仵作拨动检验间,于死者攥紧的左手中发现异样。
羊鷟凑近一看,“掰开手指,看看攥的是什么物件。”
王冲胸口起伏间,听到可能有线索,于是起身一探究竟。
当冰冷的指节被仵作挑开,映入眼帘的是一块温润玉佩。
羊鷟方要接过玉佩端详,不想却被王冲一把夺了过去。
王冲摩挲着玉佩背面,“好一块美玉。”当他翻到正面时,脸色陡然一变。从震惊,再到疑惑,再到恍然,再到愤恨,有如戏剧变脸。
那玉佩上,赫然细琢着三个大字——岳阳王!
王冲退了个趔趄,脑袋中开始复现朝会时的一幕幕,事情哪有这么巧合!儿子方被御史大夫张綰弹劾,转眼就莫名其妙死在画舫中。
不合理。
绝对不合理!
王冲对于此子秉性,说他声色犬马王冲信,可说他盗换佛塔资材,他是万万不信的。
他琅琊王氏乌衣一房,还不至于穷困到去盗卖皇家资材的地步。
于是,一条大胆假设席卷了他的思潮。
为了印证猜想,王冲朝羊鷟吩咐道:“将那两个胡姬带来,老夫有疑惑需要印证。”
羊鷟看到玉佩上‘岳阳王‘三字时,心头也是颤了颤。
岳阳王?
不该呀!
动机何在?
目前来看,此玉佩很有可能是王茂畴临死前,于凶手身上扯下来的,是至关重要的物证。可羊鷟内心却是抗拒,毕竟,他认识的岳阳王,并不是一个屠夫。
在羊鷟吩咐下,很快,两名胡姬被带了进来。
“老夫且问,如实回答则重重有赏,若是虚与委蛇,老夫定教汝等尝尝,廷尉寺酷刑的厉害!”王冲盯着瑟瑟发抖的胡姬,开口质问道:“昨夜,是否有一位一脸正气,蓄着两撇八字胡的老汉,与一位衣着华贵一脸冷俊的郎君,到此处寻事?”
其中,盘发胡姬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回贵人话,昨夜确实有这么二位。还有一位,手持竹节鞭的,将一个自称‘大匠卿‘的贵客打得呜呼哀哉……”
通了,一切都说得通了。
张綰与岳阳王是一伙的。
此前,王冲对于东宫与岳阳王府两方的明争暗斗,一直作壁上观,也劝过独子,尽量独善其身。
可独子自小与堂妹,当今太子妃王灵宾走得近,怎么劝都听不进去。
之前,东宫举荐陆桓暂领大匠卿,明显是在针对岳阳王府。
倘若儿子果真盗换府库资材,那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东宫授的意。
否则,怎会在今日早朝,与那陆桓一道被御史大夫张綰弹劾?
这么想,岳阳王若为真凶,就有了动机,那便是报复。而这块玉佩,是独子临死前,攥紧的铁证!
王冲思绪间,阴郁着脸色,朝羊鷟道:“老夫且问你,如若真凶乃皇亲贵胄,尔敢缉拿归案么?”
羊鷟闻言一颤,“岳阳王贤名在外,怎会无端谋害一个高门子弟呢?动机何在?”
王冲踱着步,脸上满是愤怒。
“此间利害关系,不是你一个廷尉左监能够知道的,你只需要按例上报给廷尉卿,其它无需多问。”王冲说着,将玉佩收起。
“吾儿尸身,暂存廷尉寺,需用九尺寒冰做垫,待大仇得报,老夫再行领回安葬。”
羊鷟还想言语,王冲却已拂袖而去。
羊鷟无奈,只能按例行事。
王冲回到车驾中,眼神狠厉,朝车夫吩咐道:“东府城,做客王家府邸!”
王褒,瞧你养了两个好女儿!
你两个好女婿之间的争斗,何故要取老夫独子的性命?
老夫倒要好好讨个说法!
……
东郊青溪桥上,一驾马车在陈旻鞭策下,朝着东府城方向疾驰。
对于朝会间,交州平叛一事,萧詧暗自盘算。他掐指算了算,陈霸先大概会在五月中旬班师回朝,局时说不定能碰上一碰。
从历史脉络中看,来年八月侯景之乱爆发,陈霸先镇压广州叛乱后,率军直奔江陵,投在萧詧皇七叔、湘东郡王萧绎账下,并与王僧辩一道攻灭了诸多藩王。
期间多次将雍州兵按在地上摩擦,迫使萧詧走投无路,投靠了西魏,开始他傀儡皇帝的一生,史称梁宣帝。
之后陈霸先与王僧辩一道平灭了侯景之乱,拥立湘东郡王萧绎为帝,史称梁元帝。
若按历史脉络走,陈霸先则会成为他最大威胁。
因此,如何抢在他皇七叔萧绎之前,结识并拉拢陈霸先,才是重中之重。
“父王,在想什么呢?怎么都不理瞳儿?”
耳畔传来女儿小萧瞳的咿呀声,萧詧这才从思绪中回归现实。
“夫君。”王妃王灵玉将手叠在萧詧手背,“今日就莫要忧心公务了,好好陪陪瞳儿。过了桥,就到啊爹宅邸了,可不许再冷着脸。”
萧詧会心一笑,“玉娘放心,孤不板着冷脸就是了。”说着将女儿抱在膝上,“待会到你外祖父家,可不能调皮,要有礼貌,待会午宴想吃哪道菜,就指给父王,父王给你夹,好不好?”
“好耶!”小萧瞳满口答应,“父王,看娘亲扎的辫子,好看么?”
“好看,孤的小公主,怎么都好看。”
欢声笑语中,马车缓缓停靠在王家大宅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