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滴打在玻璃窗上，滴答作响，显得室内格外温馨静谧。
朱芝在织绒线衫，顾国强在看报纸，顾悦卿在给玩具娃娃扎头发。顾阿月伸了一个懒腰，妈耶，终于完成了周末作业。心情大好。
“落雨了，打烊了，小巴拉子开会咯。大头娃娃跳舞了。”脑海里响起童谣，阿月随口而出。她自在得很。
顾悦卿纠正：“错错错。是这样数的：落雨了，打烊了，小巴拉子开会咯，廿四路电车打弯了。”
顾国强听见了，抬头插话：“都不对。还有一句：落雨了，打烊了，小巴拉子开会咯，廿四路电车打弯了，人民警察逃特了。”
朱芝直翻白眼：“哪有这样教小囡的！”
徐有智倒完垃圾，洗过手，夹着作业本去二楼，准备找顾悦卿对答案。这学期换了数学老师，疯狂得吓人，做错的题要求抄题订正10遍，再错20遍。在顾悦卿家门口，徐有智要敲门，门内传来一阵说笑声，接着，又一阵。突然就自卑了。顾家幸福阖家欢时刻，他去打扰方便吗？
顾阿月脆亮的童音传出来，说要是照相馆的师傅能把笑声拍下来就好了。他不禁莞尔。相机哪能拍下无形的东西呢。犹豫间，传来木质楼梯的咯吱声，徐有智循声望去，是陆松之从阁楼下来了。
“松之，你作业写完了吗？”徐有智扯开嗓门大喊。当邻居这么多年，他当然知道陆松之回家不写作业。但他醉翁之意不在酒呀。果然，不超过三秒钟，顾家房门打开，露出顾阿月的笑脸。他已经摸准，顾阿月活泼可爱，是不会让自己错过任何热闹的。
“我作业写完了！”顾阿月自豪道。
顾悦卿敲了一记妹妹的额头：“你作业那么少，还写那么久，好意思说。”
“我年龄小嘛。”
说话间陆松之已经走过顾家，来到亭子间门口。他一眼洞穿徐有智的曲线救国之道，懒得张口回应他。还有一个不张口的原因，他当晚和姆妈一起吃了很多好吃的小菜，灶披间现炒的，还喝了两口雄黄酒，有种幸福到眩晕的感觉。他怕一切只是美梦。哪怕真是做梦，也想延迟醒来。
“走，我们到松之房间对作业。”徐有智向顾悦卿发出邀请。顾悦卿欣然应之。他俩说话之际，顾阿月早已泥鳅似的尾随着陆松之进了他的房间。
做邻居这么久，顾阿月进陆松之房间的次数屈指可数。每次溜进来，都觉得新奇，一双妙目瞪得滴溜圆。松之哥哥的房间不大，东西也不多，也就一张床，一张书桌，一把椅子，一个五斗橱而已，可看上去是那么舒服。跟松之哥哥一样，适宜。
朝北的窗户上挂着半截窗帘，小台灯打开，晕出一团暖光。
陆松之立在桌前探身拉窗帘，身边突然多出一只小白手，轻轻抚过他的桌面。怪异如聊斋。他吓了一跳。难道一切真的只是个梦？心中升起失落。下一秒，顾阿月从他腋下钻出头，抬头向他：“松之哥哥，你的桌子有股松树香哎。”
陆松之缩回拉窗帘的手，捏住顾阿月的脸颊。指腹间的阻力是如此真实。他不禁眉头皱起。所以，不是在做梦？
“啊——疼。”顾阿月叫起来。
与此同时，徐有智和顾悦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窗外风声雨声，眼前灯光和打开看了一半的书，身旁咧嘴欲哭的阿月，陡然清晰起来。
糟糕！
陆松之当即松手。
怕顾阿月哭，赶紧揉揉被他捏疼的脸蛋，假笑着哄道：“有个米粒，帮你捏掉。”
顾阿月撇嘴，不响，人哧溜一下离开他三步远。从门口到桌前，也就三四步。
徐有智和顾悦卿在说话，说得投入，没有留意到阿月的异常。房间很小，除去家具，也就巴掌大。四个人挤得满满当当。松之和有智坐床，顾悦卿坐椅子，顾阿月靠五斗橱立着。有智和悦卿的对话并不避人，四个人都能听到。
“真的假的？”顾悦卿大惊，“厨师哥哥抱住彩彩姐姐？还在小天井里？”
徐有智拍胸脯：“我爸爸亲口说的，我亲耳听到的。我爸从不撒谎。”
陆松之偷偷瞄一眼顾阿月。顾阿月歪着头听得认真。他捏过的地方显出两个微红的印迹。
“我还以为彩彩姐姐喜欢我阿哥呢。”徐有智摇头，一副感慨模样，“我爸爸讲的时候我们在吃夜饭，我阿哥也在，他听到以后，什么都没有说。我也蛮吃惊。我还以为阿哥喜欢彩彩姐姐呢。”
顾悦卿一脸不可思议：“可是厨师哥哥长得有点丑哎，彩彩姐姐是那么漂亮。”
“找男人又不光看好不好看，”有智急于表态，“考量方方面面，譬如挣钱能力，屋里厢房子大小，父母的社会关系，等等。可多了。你们听过那个顺口溜吗？”
“哪个？”顾悦卿嘎山湖时配合度奇高。
“一套家具，二老归西，三转一响，四季笔挺，五官端正，六亲不认，七十元钱，八面玲珑，九（酒）烟不进，十全十美。说的就是上海女的的择偶条件。”
顾悦卿捂嘴笑：“从哪里听来的？这么复杂你也能记得住。”
徐有智脸微红：“从我姆妈那里呀。你姆妈在家不闲聊的吗？”
顾悦卿笑：“我姆妈从不说这些。什么二老归西、六亲不认。吓死人。也不道德。”
“是呀，是呀。”徐有智脸红得更厉害些。
陆松之全程不响。他是这样，他用不说话表达他的不感兴趣，哪怕挑起话头的是好哥们。又偷瞄一眼顾阿月，见顾阿月仍旧像壁虎一样贴在五斗橱上。突然有点内疚，他打断有智和顾悦卿的聊天：“打扑克牌怎么样？”
弄堂游戏种类很多，除了具有代表性的打弹子、滚圈子、踢毽子、盯核子、造房子、扯铃子、刮片子、掼结子、抽陀子等九子游戏，还有斗鸡、拗手劲、撑骆驼、官兵抓强盗、老鹰捉小鸡、捉迷藏、逃将帅、开火车、抬轿子、丢手绢、挑绷绷等。
随着年龄增长，大龄孩子如陆松之他们，开始对益智类游戏感兴趣。譬如下军棋、下围棋、打扑克、算24点等。
“妹妹会吗？”徐有智替阿月担心。她年龄最小。
“她不要太会哦。”顾悦卿欲言又止。她家茶余饭后，在姆妈不织绒线衫不改衣服的时候，一家四口也会拿打扑克当消遣。很多玩法的规则阿月都会，可惜总是耍赖，悔牌。
陆松之从抽屉里取出已经毛边的扑克牌，四个人打争上游。扑克牌洗好发好，顾阿月才慢吞吞靠近床边。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她站在徐有智那边。陆松之默不作声将一切看在眼里，决心补偿阿月。
“阿月，玩好争上游我们算24点。你赢几次，我就自行车载你多少天上放学。”
顾阿月瞬间眼睛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