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晚小姐,这样说话未免有点刻薄了,小心给人留下不好的印象哦。”
说这话的年轻女性看着身边少女脸上那毫不在乎的表情,微微摇了摇头,叹了口气,继续说道:
“况且这样针对受邀的演奏者,想必胡先生也是不愿意看到的。”
“我倒觉得,像这样对待音乐毫无敬畏之心,只是当成追名逐利的工具的演奏者,胡不黑先生如果泉下有知我们让这样的人出现在了他的追念会上,一定会气得活过来弹个三天三夜的《但丁奏鸣曲》。”
少女嘿嘿一笑,然而看到身边人脸上的愠怒表情,又十分从心地缩了缩脑袋,撒娇道:
“秋月姐,你想啊,你们《高山流水》不也一直在为音乐从业者正名嘛,许多被一时的风潮误解的职业,都在你们的文章中得到了阐释,就像光弹琴不出声的贝斯之类的……”
她竖起手指,眼神十分犀利地断言道:
“总之,你们也一定不希望这种人污染演奏者这个职业的吧?”
秋月听闻这话,有些头疼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眼前的这位房晚小姐所说的也不完全错,《高山流水》的创刊确实是出于一种理想主义的目的,不管是为了让音乐界的各类信息规范化体系化,还是利用整体的热度提携一下即将后继无人的各类冷门乐器,都是一个十分困难的事情。
但理想主义的出发点不代表过程就可以远离世俗,不管是什么行业,抛开那一小撮天才以外,大多数从业者的驱动力终究要归结到金钱之上,只有奔向理想的同时还能获得不那么微薄的酬劳,整个行业才能逐渐步入繁荣。
纵然会有人利用行业发展时的红利期来满足一己私欲,也不能因噎废食,否定所有从业者对美好生活的期望。
说到底,认为艺术就不能沾染金钱,这种想法从根本上就是错误的,所有行业的发展,都离不开金钱,当然,也就因此都离不开在纯粹与腐坏之间来回挣扎的阵痛。
时至今日,如何平衡这种阵痛已经成为了《高山流水》的新目标,而非创刊时简简单单的“想把音乐带给所有人”的理想了。
然而,房晚小姐作为时常邀请演奏者们举办小型商演的金主,自然是有这个底气用极致纯粹来要求那些演奏者的,金主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出发点和位置不一样,果然还是不可同日而语。
想到这里,秋月忍不住摇了摇头,放弃了去纠正这位少女的想法,转而说道:
“算了,姐姐不和你说这个了,一想到你是个小富婆就来气。”
“秋月姐~”房晚揪了揪秋月的袖口,扑闪扑闪地眨了眨眼。
“噫,少来这套,多大的人了还装可爱。”
秋月浑身一抖,连忙搓了搓双臂,朝外挪了一小段距离,接着回头看了一眼带着得逞笑意的房晚,想了想,说道:
“不过刚才你还是有个地方说得不对。”
“咦?怎么可能!”
房晚不服气地抱起双臂,竖起眉毛叫道:
“秋月姐,哪里有不对嘛,快说快说!”
秋月的嘴角微微扬起,摇了摇头笑着说道:
“以胡先生生前的幽默风趣,遇到观念不合的演奏者大概不会愤怒,所以与其说他会气得弹起《但丁奏鸣曲》,倒不如说他会故作呆板地弹一首《官僚小奏鸣曲》,来吐槽这些弹琴没有感情的演奏者。”
房晚呆愣了一秒钟,随即忍不住捂着嘴笑了起来,但是笑着笑着,却又缓缓平息,最终叹息道:
“胡不黑先生已经离开我们两年多了,也不知道在他之后,新生代里还有没有能带领华国重新屹立于世界之巅的演奏者了。”
秋月默然了片刻,低语道:
“会有的。”
“那下次我可得派十几二十个保镖去一同随行了!”房晚挥了挥拳,威胁般露出尖尖的虎牙,说道:
“下次可绝对不会让那些外国人再使坏了!”
“罢了,不谈这些了。”
秋月叹了口气,视线穿过玉帘,看向那急急忙忙从大门冲入的少年,目光在他的红色围巾上停留了几秒,随即聚焦在他的面容上。
“咦……”
她微微皱起眉头,刚想自语些什么,房晚便摇了摇她的手,小声叫道:
“秋月姐,你看,下一位演奏者上场了!他看起来好年轻啊,新生代的话,一般很难掌握「升c小调夜曲」的情感吧?”
“理论上是这样的。”秋月沉吟了片刻,注视着少年略显尴尬的表情,良久,忽然浮现出一丝笑意,低语道:
“但凡事总有例外。”
……
……
李秋雁轻轻走上大堂中央那白玉般的低矮舞台,向四周闭着玉帘的隔间微微鞠躬,随即坐在琴凳上,有些尴尬地揉了揉脸。
就在刚才,门口的侍者想向他确认身份的时候,他才想起自己的「社会钢琴家」资质尚未激活,在经过了一番艰难的解释后,侍者才给他放行。
好算是私人晚会,不需要像商演那样需要记录名册向地方管理人员汇报,不然的话,他恐怕还得在门口罚站等房先生来帮他解释。
第一次来到这种私人场所的经历,未免有些令人尴尬……
李秋雁深吸了一口气,抛开心中的杂念,微微闭上眼,开始调整自己的状态。
那些闭合的玉帘沉寂得让人心慌,但李秋雁却丝毫不在意这些,他只是在想,自己对于「升c小调夜曲」的理解究竟是不是听者所期待的那样。
正如《雨滴》中的肖邦永远会在沉闷地重叠着的等待中蕴藏着乌云之上的明亮一般,他在其他作品中也自始至终地保持着那一丝永远向上的力量。
纵然不同的演奏者会对乐曲有着不同的诠释,但李秋雁心想,倘若有人会将这一首单曲作为一个晚会的主题,那么他们必然是希望从中听到属于肖邦的那种永恒的力量的。
这个晚会……难道是在纪念谁吗?
李秋雁睁开眼,向着侧方微微扫了一眼。
在黑暗中的聚光灯下,自然是看不到观众的存在的,但他却依旧感觉有许多人在目光灼灼地望着他。
就仿佛,望着另一位曾经坐在过这里的人一样。
会是谁呢?
带着这样的心情,李秋雁抵住踏板,扬起手臂,身体微微沉下,沉重而克制地按下了乐曲的第一个和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