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卓自打入京的第一天起,便明确了废立皇帝的国策路线,但是却在此基础上想要拉拢士族,选择与世族合作。
与世族联合,让出中下层政治权力,但董卓仍然要牵头朝廷工作,担任东汉新的政治领袖。
董卓既然选择了这条道路,那就不得不和世族代表谈,最大的世族代表自然是袁家,其中最具有代表性的当然是袁家老大。
董卓于是要和袁家大公子谈谈废皇帝的事情。于是邀请袁绍到显阳苑商议废立之事,袁绍迎来高光时刻。
据史书记载,董卓谓袁绍曰:
“天下之主,宜得贤明,每念灵帝,令人愤毒!董侯似可,今欲立之,为能胜史侯否?
人有小智大痴,亦知复何如?为当且尔。刘氏种不足复遗!”
绍曰:“汉家君天下四百许年,恩泽深渥,兆民戴之。今上富于春秋,未有不善宣于天下。公欲废嫡立庶,恐众不从公议也。”
卓按剑叱绍曰:“竖子敢然!天下之事,岂不在我!我欲为之,谁敢不从!尔谓董卓刀为不利乎!”
绍勃然曰:“天下健者,岂惟董公!”
引佩刀,横揖,径出。卓以新至,见绍大家,故不敢害。绍县节于上东门,逃奔冀州。
在此之后,董卓又找到太傅袁隗,最终还是确定了此事。
董卓于是便准备召开了“东汉朝廷废立皇帝紧急大朝会”。
雒阳城笼罩在反常的燥热中,未央宫前殿的蟠龙铜柱表面凝结着细密水珠。
董卓扶着腰间镶金玉带踏入大殿时,三十名西凉甲士的皮靴在青石板上踏出整齐的闷响。
这位新任前将军特意穿着素色深衣,但左衽处的虎头金扣与腰间五色绶带仍暴露出边地武人的张扬。
“臣等叩见太后!”
随着司礼官尖利的嗓音,朝臣们的玄端冠冕如同被风吹折的麦穗般次第伏低。
唯独董卓只是微微欠身,他注意到御座旁垂帘后的何太后正攥紧手中玉圭,指节在薄纱后显出青白。
“陛下可知霍光故事?”
董卓停在丹墀前,虬髯下的嘴角扬起冷笑。
少帝刘辩缩在龙椅上,金丝冕旒随着颤抖发出细碎声响,两旁的宫娥早已吓得面无人色。
文官队列中,太傅袁隗的白须微微颤动。
他瞥见董卓身后的西凉武士正悄悄按住刀柄,寒铁甲片在晨光中泛着青芒。
殿角铜漏的水滴声突然变得清晰可闻,仿佛在倒数着什么。
“田延年按剑叱群臣,霍光遂行废立之事。”
董卓忽然转身,镶玉腰带上的金钩刮过御案,在沉香木上划出深深凹痕,“今日某不才,愿效先贤!”
话音未落,殿外传来整齐的甲胄碰撞声,三百西凉精兵手持长戟将大殿团团围住。
御史中丞王允的朝笏“啪嗒”落地。
他弯腰去捡时,看见前排杨彪的绯色官服后襟已被冷汗浸透,在青砖上晕开深色水痕。
唯有尚书卢植挺直脊背,玄色官帽下的双目如炬,直视着御阶上那道跋扈身影。
“谬矣!”
卢植突然跨步出列,苍老却清朗的声音惊飞了殿梁上的白颈鸦。
“霍光受武帝托孤之重,辅佐昭帝十三年,海内晏然。今尔初入洛阳,无尺寸之功,便欲行废立,岂非效颦东施?”
“孝灵皇帝晏驾未满百日,董公便要行伊霍之事,岂非视汉家法度为无物?”
董卓脸上的横肉猛地抽搐,腰间宝刀应声出鞘半尺。寒光掠过卢植布满皱纹的面庞。
董卓眯起眼睛打量着这个敢于直言的儒生。
卢植深衣下隐约可见包扎伤口的麻布——那是三个月前在广宗与张角决战时留下的箭伤。
西凉将军突然放声大笑,震得殿梁积尘簌簌而落:
“卢子干莫非忘了,你在九江平叛,是谁克扣了你三个月的粮饷?”
此言一出,朝班中几位九卿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
董卓的威胁精准刺中了东汉官场的隐痛,当年卢植因拒绝向宦官行贿而遭构陷下狱的旧事,此刻成了最好的警告。
但卢植反而挺直脊背,笏板直指董卓鼻尖:“将军欲效梁冀故事耶?”
董卓恫吓群臣,除了卢植,满朝文武没人敢反对董卓废刘辩、立刘协为帝的提案。
董卓见只有卢植不服,便要杀了他。
锵然一声,董旻的环首刀已出鞘半尺。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殿外忽然传来苍老的吟诵声:
“《诗》云:'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这声音仿佛带着陈年竹简的涩意,让满朝朱紫都为之一怔。
蔡邕拄着青竹杖踏入殿门时,朝臣中响起压抑的惊呼。
这位因弹劾宦官被流放朔方十二年的老臣,此刻虽须发皆白,但怀中抱着的焦尾琴却纤尘不染。
他向着御座方向深揖及地:
“老臣夜观天象,见紫微垣有客星犯主,故冒死进言——杀海内大儒,非定鼎之兆也。”
董卓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注意到蔡邕的深衣下摆沾着露水,显然星夜兼程而来。
更令他心惊的是老琴师袖口隐约露出的金线纹样——那是弘农杨氏的族徽。
“蔡中郎来得正好。”
董卓突然变脸笑道,挥手让甲士退下,“明日老夫府中新得古瑟一张,正要请教宫商之道。”
转身时,他状似无意地踩碎了卢植笏板上崩落的玉饰,却在蔡邕抚琴的余韵中放缓了脚步。
这场惊心动魄的朝会背后,暗涌着东汉末年复杂的权力博弈。
深秋的夕阳将董府庭院中的兵器架拉出长长阴影,董卓抚摸着新制的“太师”印绶,对李儒叹道:
“吾等边鄙之人,终究要借重那些世族。”
案几上摊开的名单里,荀爽、陈纪、韩融等名士的姓名被朱笔圈点,旁边密密麻麻注着各郡望族的姻亲关系。
次日朝会,司徒黄琬发现原本属于袁隗的席位坐着颍川荀家的荀爽。
更令人震惊的是,董卓宣布追谥陈蕃、窦武,将“党人”子弟尽数赦免。
这些举措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士林激起层层涟漪。
当韩馥捧着冀州牧印绶出列谢恩时,他崭新的朝服下还藏着董卓赠送的《孟氏易》抄本——那是西凉军攻破陈仓时,从大儒马融故居掠得的珍本。
当老琴师在兰台整理东观遗书时,总会有意无意地将杨彪推荐的青年才俊的策论放在显眼位置。
某次酒后,蔡邕对前来请教琴艺的董璜说:“治国如操琴,缓急皆在分寸。”
这话传到董卓耳中,竟让他沉吟良久,次日便下令减轻了三辅之地的赋税。
但表面的和谐终究脆弱。某个雪夜,当董卓看着案头堆积的“诛宦有功”请赏奏疏时,突然将酒樽摔在地上:
“这些世族,要的是我董仲颖做他们看门犬!”
李儒默默拾起碎裂的玉片,他知道主公永远不会明白,为何杀了张温之后,连王允都不再出席他的诗会。
历史的吊诡之处正在于此:
当董卓以为自己在笼络世族时,世族却在通过他重建秩序。
这种错位的合作,最终将把整个帝国拖入更深的深渊。
但摆在董老板眼前的现实问题就是,尽管为难,但为了和世族合作,他不得不还是选择了重用世族的政治策略,进而打造“和谐的东汉朝廷关系”。
董卓没有选择继续用军队威压朝廷,因为他很清楚,当初何进兵马何其多,但最后反而起到反作用。
在东汉复杂的社会局面下,命令士兵使用军威和世家大族硬拼,并不能轻易使他们对“豪族新大哥”俯首称臣。
于是他开始想办法拉拢世族,树立自己的领袖形象,想尽办法向世族圈接近靠拢。
但是,不打算撼动大汉世族的整体利益,然而依靠军事夺取世族“门阀政治”的胜利果实,却又想取代最大世族继续执行新的“门阀政治”,这本身就是矛盾的。
但董卓看不到这点,所以他把自己包装得礼贤下士,服服帖帖。满心欢喜进入了东汉豪族的核心圈子,而且还要准备当这个圈子中的领袖。
政治主张确定后,董卓开始执行他的新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