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理完战场,睡了一觉,这仨人才反应过来,不是阿古丽技高一筹,而是张晋故意输给她,把她放走了。
王贵愤然道:“晋哥儿你老实交代,是不是看中了那小娘皮的大长腿,舍不得杀?”
“舍不得杀也不能放走啊,那可是完颜晟的女儿,上次你说她价值连城,结果抓了又放走…”林孝直连连摇头,搞不懂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两人质问他的时候,他正在清浅的河滩上给小黑洗澡,小黑性格活泼,洗个澡也不老实,马蹄拍打水面,溅起大团水花,把张晋的直裰弄湿了。
他一边按住马背洗刷鬃毛,一边解答二人的疑问:“这姑娘眼里有股子韧劲,绝不是轻易服输的主儿,今次折损一万兵马,河间府还有三万,距离冀州只有百余里,全都听她指挥,你们说,她会不会回来报仇?”
一语惊醒梦中人。
王贵和林孝直交换眼神,均有恍然大悟之
感,王贵趟着河水凑上来:“照你的意思,这次放走她,是为了引来河间府的三万金兵?”
“不错。”
小黑太闹腾了,明明在洗澡,突然人立而起,两支前蹄架在他肩膀上,八百斤的体重顿时把他压趴下了,它还得意的直叫呢,这顽皮的大家伙。
很显然,张晋用的是诸葛亮七擒孟获的把戏。
可是有一个致命的缺陷,诸葛亮擒孟获的时候,有足够的兵力,种家军没有,假如阿古丽真的带领河间府的三万兵马前来复仇,以他们的三干骑兵,只够冲杀一个来回,借机逃跑,万一深陷其中,那就不是诱敌深入,而是被反杀呀。
“说的对。”
不管属下怎么质疑,张晋都很平静,给小黑洗完澡,牵马上岸,用干步擦干马儿身体,套了马鞍,顺便从随行粮袋里掏出一把熟黄豆,主仆情深,小黑舔舐他的脸,然后才埋头吃黄豆,他边喂马边说:“所以我们要留下痕迹,原路返回。”
“为何不像上次一样埋伏在四周,晚上偷他们的战马?”
“保险起见,同样的计谋,不能用两次,免得中了对方的反埋伏。”张晋纵身上去,拍拍马儿脖颈,手指南方的冀州城:“根据探马回报,王都统派人应援了,孟德和岳飞都在赶来的路上,所料不错的话,他们会在后天赶到冀州,到时候兵马汇合,大约五万,给河间府的金兵包饺子足够了。”
八字军驰援的消息,三天前就送到了,河北一带是义军的主战场,这次事关东京能否据守,王彦绝不会藏私,山寨已经倾巢出动!
只等会师。
张晋拨马前行,查看种家军的军容。
三干骑兵蓄势待发,战马虽然是轻骑,缺少盔甲,士卒抢夺了死去金兵的铠甲和武器,从头武装到脚踝,甲胄齐备,气象森严,列队等着张晋检阅,他举起偃月长刀,指向南方,三军称喏,拨马渡河,退回冀州城。
汴梁,东京城。
自从黄潜善来了之后,整个东京城死气沉
沉。
开封府不管大小公务,都要经过他的审批,他鸡蛋里挑骨头,公务常常积压好几天,才统一批复,开封府从上到下怨声载道。
这临近寒冬的阴霾天色,一如主战派的心情,终日难见笑脸。
黄潜善是开心了,打压了张晋,打压了宗泽,一力主导开封府,只等前方战败的好消息传来,就威逼他们南迁,只要开封府南迁,就有借口让广平郡王回建康。
如意算盘打的啪啪响,黄潜善的心情很好,忙碌之余,让吕颐浩置办了一处宅院,用作临时休憩。
那宅子矗立于东郊楼街巷子,恰是北宋开封府的贸易中心,前些年建设的恢弘壮丽,动辄四五层的高楼,比比皆是,站在楼顶甚至能看到皇宫。
很早之前黄潜善就艳羡东郊楼街的宅子,只是那时候官位品阶不够,买不到这么好的宅邸,如今终于能住一住,过把瘾了。
寒冬清浅的日头顺着楼宇的窗棂照进来。洒下熹微的光亮,内里点了炭盆,温暖舒适,
黄潜善半躺在竹藤椅上,欣赏从瓦子勾栏里请来的歌妓弹曲儿唱诗,身旁跪了个使唤丫头,举着包了羊皮的小木槌给他捶打肩膀,不亦快哉。
外头下人禀报:“相公,吕大人来了。”
“快请。”黄潜善斥退勾栏艺人,起身整理澜衫,看到宗泽送来的丫鬟还在旁边,让她也出去。
那丫鬟道个万福,出去之后,并未走远,隔着微微敞开透气的窗棂子偷听。
少顷,扬州知州吕颐浩进来了。
开封府对他们来说是一处险地,两人在此碰头,颇有他乡遇故知的感觉,因此身为宰相的黄潜善对吕颐浩十分客气,起身拱手见礼:“近日天寒地冻,吕大人登门造访,难道是相中了宗大人送我的几个美貌丫鬟,想带走暖脚不成?”
吕颐浩微微愕然,旋即哑然失笑:“黄相公不要说笑了,京师局势紧张,下官哪有闲心狎戏。”
“也是,前线有什么消息?”
谈起正事,吕颐浩微微摇头:“王德派去的
探马至今未归,上次送信是十天前,听说张晋带着三千老弱残兵一路向北,去了冀州。”
“他真去了?”
“确乎如此。”
黄潜善感觉这个昭宣使不是什么善茬,思细腻,胆大妄为,机变百出,临走时的那句‘今日之恩张某记下了’黄潜善一直耿耿于怀。
这样的刺头,岂会带着三千老弱残兵,跟强大的金兵硬碰硬?
按照黄潜善的揣测,这人多半会拖慢行程,找各种借口不去,比如粮草不够,天寒地冻,缺少甲胄,然后半路去别的地方寻找粮草甲胄,这样就避开了和金兵正面交锋。
当然,黄潜善也早就准备好了问罪的借口,只要发现他偏离既定的行军轨道,就扣一顶治军不严、玩忽职守的罪名。
结果张晋没有那么做。
黄潜善拨弄着脸上黑痣长出来的毳毛,沉思片刻问道:“这人是不是猪肠脑子,冀州与河间府相距很近,他不怕死吗?”
人人畏惧金兵如虎,黄潜善不信他不怕!
吕颐浩也很迷惑:“此人刁钻奸滑,必有诡计,黄相公小心为上!”
“哼。”
黄潜善满脸不屑的哂笑:“打仗不比朝堂斗嘴,量他一个小小的昭宣使也耍不出什么诡计,无需担忧,我看他多半是没见识过金兵的厉害,妄想以卵击石。”
吕颐浩不信张晋会这么愚蠢,回想之前吃过的亏,想要开口提醒,忽然听见门外有人高声唱喏:“张晋的兵马回来了!”
“什么?”
“这么快就回来了?”
两人同时起身,互相对视,不约而同露出狡黠的笑容,回来的这么快,多半是吃了败仗,终于有机会拿捏住他的把柄,好好问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