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侠—.好久不见」
柳承宣喃喃回道。
忽然,他感觉后腰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他转过头,便看到已经躬身行礼的温怜容正朝他使着眼色。一旁的祁书芸更是直接单膝跪下,也是朝着他不住挤眼。
「师兄!」
见他还直愣愣的站在那,温怜容压低了声音喊道。表情已经肉眼可见的焦急了起来。
柳承宣陡然清醒了过来,连忙双手抱拳,一拱到地。
「草民柳承宣,见过镇抚使大人!」
李淼笑着看了柳承宣一会儿,又转头看向他身后的温怜容。半响,才隔空抬手一扶将三人都扶起身来。
「好了,先等一会儿。」
他伸手点指跪在堂下的老者。
柳承宣三人恍然,连忙让到了一旁。
老者还在不住喘息,身上的伤口肉眼可见的在缓缓止血,虽然达不到李淼争斗时的那种血肉顷刻重塑的效果,但愈合速度也已经能赶得上当初给黄锦疗伤的供奉,显然也是门有根底的疗伤功法。
见老者一时还缓不过来,李淼也不着急,对着阮梅问道。
「试探得怎么样?」
阮梅拱手回道。
「从自创武学来看,心性不差,虽然也算不上光明正大,但至少不像前两个那么该死。」
「是个有根底的,虽然是主修横练,但内功、轻功、耳功、眼力底子都不浅,肯定是宗门出身,但却不是我所熟悉的那些大派。」
说到此处,阮梅犹豫了一下。
李淼挑了挑眉毛。
「有什么想法就说。」
「是。」
阮梅点了点头,将老者进入第三进院子后的表现一五一十说了一遍,这才缓缓说道。
「连眼神都不会掩饰,就那么直勾勾的看了一眼,根本不像是邪道出身,也不像是能在朝廷追捕下藏身的天人。」
「心性不差、来历不明,所以属下没有下死手,只是削了削他的血肉,省的他冒犯了您,也就任由他闯过来了。」
「嗯,不错。」李淼迈步下了台阶,走到老者面前,伸手按在他的头上。
「半天了,想好怎么说了吗?」
老者深吸了一口气。
「我——」
「哦对了,自我介绍就不用再做了。」
李淼淡然说道。
「我这属下来我手底下时间不长,事情还知道的不多。但你的消息,锦衣卫早就收集全了。前几天你跟血衣楼的赵巧巧打了一架,所以那些邪道的傻子才会愿意跟着你进来。」
「不过,我倒是没想到,看见赵巧巧的尸体,你还敢来见我。」
李淼缓缓摇晃了几下老者的头颅,笑道。
「你是摩尼教的人,对吧?」
「天人的话,应该地位不低。会说汉话,你是『帕提格」? 」
老者陡然壹住,原本打算说的话,也都尽数咽了回去。
早在李淼从衡山上下来的那晚,王海就已经向李淼说过这消息。皇陵之战后,明教中层弟子都已经进了锦衣卫诏狱,护法和左右使更是早在泰安就被李淼杀了个七七八八,除去籍天蕊和少数几个天人,明教已经是分崩离析。
但,明教的底层弟子,那些没有资格跟着高层进京的弟子,都还在。明教平日间搜集的物什,估计籍天蕊也没有余裕带走。用李淼前世的话来说,「上层建筑」已经倒了,
但「经济基础」还在,而且很大。
恰巧,明教中有一些弟子见情况不妙,直接逃窜到了西域,投奔了明教的祖宗一一摩尼教。
摩尼教教主从这些弟子口中得知消息之后,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意思是,那帮子自立门户的异教徒,中层以上的都死干净了?东西还在、底层教众还在,而且都是被中原朝廷打压了几十年,还不离不弃的信徒?」
「明尊!这是您的赐福吗!」
没有半点犹豫,摩尼教立刻便派了人手前往中原查探。但这一探,却犯了难。
明教犯的,可不是小事儿。
刺杀皇帝,还差点儿成了。想也知道,大朔朝廷基本不可能再允许明教继续存在,即使是把名字换成摩尼教,也不行。但让摩尼教就此放弃这泼天的富贵,显然也不可能。
恰好,李淼召集天下群雄齐聚嵩山的消息传开,于是就有了老者来见李淼的事情。
但,老者没有想到,刚一见面,李淼就道出了他的来历。这让他想要做的铺垫,全都死在了肚子里。
沉默了半响,老者才沙哑开口。「大人,对我摩尼教了解如此多吗?」
「倒也谈不上。」
李淼笑道。
「教主,十二使徒,主教,长老,这些基本的架构还是知道的。摩尼教会说汉话的人不多,你既然是天人,应该就是使徒里边、专门负责传教的『帕提格」了。 」
老者抿了抿嘴,沉声说道。
「既然如此,大人应该知道我的来意。」
「当然。」
李淼说道。
「你们的目的显而易见,但我好奇的是,摩尼教到底有什么筹码,觉得我会让你们接手明教的摊子?」
「虽然西域没被朝廷打压过,但武学的底子终究还是在中原,你们那里的天人也没有几个吧?要是没有点把握,你不会来找我的。」
李淼松开抓住老者头颅的手,回身上了台阶,斜坐在椅子上。左手撑着脸,右手放在扶手上,淡然说道。
「说吧。」
老者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说道。
「明教贼子刺杀皇帝陛下,引得江湖动荡不安,若我摩尼教接手,可以向朝廷」
「这事儿轮不到你操心,下一个。」
李淼打断了老者的话。
老者咬了咬牙,继续说道。
「听闻朝廷有数个天人叛逃、流入江湖,若我摩尼教能入得中原,可以协助朝廷...」
话说到一半,再次被李淼打断。
「呵。」
李淼笑一声。
「阮供奉,他说要替朝廷杀你呢。」
老者猛然转头看向身侧的阮梅,阮梅笑着,抬手点了点腰间的峨眉刺,发出「叮叮」的响声。
老者咬了咬牙,转头看向李淼。
「朝廷的积累,固然是我教比不了的。但少了诸多天人也是事实。有我教帮手,江湖一定不至于像现在这般——..动荡。李淼好似已经听腻了,合上了眼睛。
一旁的安梓扬连忙接下了话头,嘴笑道。
「动荡?你要不要看看你脚下是什么地方?要不要想想山门之外有多少人想进而不能进来?」
「我家镇抚使一声令下,整个江湖都要赶来赴宴。这江湖动荡,是我家镇抚使想要让它动荡;若我家镇抚使想让它安静下来,它就得安静下来!」
「你能走到这里来,见上我家镇抚使大人一面,都是给你的恩赐!」
「帮手?你也呸!」
最后一个「配」字儿,连同一句「呸」一同回荡在厅堂之内,老者的脸色愈发难看。
屋内再次陷入了沉默。
阮梅的手已经压在了峨眉刺的手柄之上,目光看向李淼。人是她放进来的,自然也应该由她来处理。只要李淼挥挥手,她就会立刻出手,将此人击杀当场。
杀意弥漫,一旁的柳承宣等三人不由自主的退后了半步,生怕被卷入其中。
忽然,老者再次开口。
「我教,还有最后一个条件。」
「只是,此事,最好不要被外人听到。」
安梓扬眉毛一挑,立刻就要开口喝骂。
「你这狂徒——」
「并非是我教藏着掖着,此事与我教关系不大,反而是与镇抚使大人,有些渊源。」
老者连忙说道。
「这,是为了镇抚使大人考量。」
「哦?」
李淼睁开眼,笑道。
「前面的都是些老生常谈的废话,试探了这么久,总算是把真货拿上来了。」
「与我有渊源?有意思。」
他看了安梓扬一眼,安梓扬立即会意,先是朝着沉寻凝使了个眼色,而后与她一同走下台阶,领着柳承宣三人出去,缓缓关上了门。
屋内,便只剩下了李淼、阮梅和摩尼教的老者。
「好了,这里没有其他人了。」「说说吧,我开始行走江湖也不过一年多时间,怎么西域的事情,都能与我扯上关系了?」
李淼说道。
老者抬起头,直直的看向李淼,目光在李淼脸上停留了许久。一旁的阮梅陡然色变,
就要上前制止他这无礼的行为。
李淼却是摆了摆手。
做锦衣卫这些年,经他手拷问的犯人少说也得有几百个。分辨目光中的情绪,对李淼来说已经是种本能。
老者的目光并不带有任何感情,既不是挑畔,也没有讨好,而是纯粹的在观察好像,是在与什么人对比一般。
半响,他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这才缓缓说道。
「据我所知,明教之前与李大人有些纠葛,李大人曾亲自追杀过一阵。因此,明教教主将搜集到的李大人的容貌和大致消息,都散布给了中层以上的教众。」
「来投奔我教的教众,向我们说了这些消息。其中有一点,我还需要确认一下。」
他看向李淼,下意识压低了声音,说道。
「李大人,您是孤儿出身,没有亲眷,对吗?」
「哦?」
李淼挑了挑眉。
「这倒是有意思—·没错,我确实是这般出身。」
「如此—.—」
老者长长的出了一口气,继续问道。
「那,李大人可还记得自己出身何处?」
李淼没有回答,眯看眼晴看向老者。
老者打了个寒颤,连忙说道。
「并非是冒犯您,只是此事我教也不敢确定,若不向您确认一下这两个消息,唐突说来,怕有不妥。」
「既然那明教弟子所说都是真的——
「李大人,此事,要从三个月前说起。」
老者沉声说道。
「那些明教弟子是半年前来到西域,我教也是半年前开始朝中原派遣人手。但最开始,教主并没有打算让使徒一级的人手来此。」「直到三个月前,有人来到我教总坛,见了教主一面。」
「他说,朝廷动荡,已经显露出了疲态,明教是始作俑者。天下所有对大朔不满的人,都会记得那一拳。」
「我教接下明教的摊子,就要承担这因果。朝廷的打压是一方面,但另一方面,也会赢得一些——.人心。」
说到此处,老者顿了顿,看向李淼。
李淼倒是没有什么表示。
这事儿不稀奇。出头的橡子先烂,但也会第一个被人记在心里。若是没有人拿着明教做文章,反而才是新鲜事。
「继续。」
李淼说道。
于是老者继续说道。
「他说,如果我教愿意扛起明教的这杆旗子,就算不去与朝廷作对,只要不俯首称臣,他便愿意为我教挡下一些事情。」
「比如,朝廷的天人。」
「比如,锦衣卫。」
「呵。」
李淼冷笑一声。
「你们就信了?」
「不。」
老者说道。
「中原是武学的根源所在,我教虽然多年不履中原,但也知晓朝廷的底蕴。他夸下如此海口,我教自然不会轻易相信。」
「所以,教主让教内的高手,与他过了两手。」
「最先是主教,一个照面便已落败。我上去试了两手,也是毫无还手之力。」
「最后,教内所有天人一同出手。」
「仍旧是,不敌。」
李淼拿下了手,坐了起来,饶有兴致的问道。
「你们有几个天人?」
「四个。」「过了几招?」
老者长叹一声,极不愿意承认地说道。
「」...—十七招。 」」
「虽然没有见血,互相之间也没有杀心,但确实是高下立判。就算继续打下去,估计也不会有什么区别。」
李淼捻着手指,盘算了一下。
四个天人,即使摩尼教没有压制天人五衰的秘法,教内都是一路的天人,也不是供奉水平的人能速败的。十七招,在不见血的情况下让四个天人心服口服的败下阵来—-几乎已经能与常态的李淼相提并论了。
倒是个麻烦。
此人说话间的意思,就是冲着颠覆大朔而来。李淼一方的人手还没成长起来,若是有这么个人四处打游击,除非撞上李淼,还真没人能挡得住。
片刻后,李淼看向老者。
「他的意思我听明白了。你们的意思呢?」
老者苦笑道。
「大人,我教若是答应了他,我便不会来此见您了。」
「我们与明教不同,他们的教义已经偏离了明尊的教诲,正因如此,我们才会与其分道扬。即便是从利害考量,与定鼎天下近二百年的朝廷相比,一个不请自来的人给出的承诺,就显得太轻了。」
「倒是不傻。」
李淼笑道。
「但说到现在,我还是没听到跟我有关的事情。」
老者抬头看向李淼,沉声说道。
「之后发生的事情,才是我来见您的原因。」
「那人虽被拒绝,却也不恼,只是径自离去。但他离开之后,有一个人找到了教主,
说是有事禀报。此人,正是之前从中原逃到西域,投奔我教的明教弟子之一。 」
「他说,那人的相貌有些眼熟,但他也不太确定。需要教主召集所有投奔而来的明教弟子,相互印证。」
「教主召集这些弟子之后,几人互相印证了一番,说了一句话。」
老者深吸了一口气,看向上方的李淼,缓缓说道。
「他们说,此人的容貌、身形,与一个人如出一辙。与之前在明教时分发下来的画像,一般无二。」
「就是一—您。」「半年前的『四时千户」,现今的北镇抚司镇抚使。 」
「教主召集画师,按照他们的描述描了一张画像,我与那人比照了一番,确实是一模一样。」
他伸手探入怀中。
阮梅抽出峨眉刺,上前按在老者后颈之上,待到他取出一卷画轴之后,才缓缓放下。
老者双手将那卷画轴举起。
「便是此画。」
李淼抬手隔空一抓,那画轴便飞到了他的手中,展开一看,登时便是一笑。
西域的画,比中原的画更为写实。摩尼教找的也是其中好手,画的是栩栩如生,尤其是一双眼晴形神具足,简直像是照镜子一般,画的正是李淼。
李淼随手将画像扔到一旁,看向老者。
「不是易容?」
「应当不是。」
老者摇了摇头。
「为显示诚意,他来我教的时候刻意提过此事,我们也验证过,确实不是易容技法,
脸上也没有人皮面具、脂粉之类的东西。 」
「我们也考虑过是否是能让骨肉位移的高明功法,交手之时也用手段试探过。除非有远超出我教祖师的高手,潜心创出了一门天人传承的易容功法,否则断无可能。」
「所以,我才会问大人那两个问题。」
老者说完之后,便不再开口。
李淼手指在身侧的画轴上缓缓敲动。
之前在峨眉的时候,阮梅就曾说过,杀上峨眉的那人,无论是身形、样貌乃至嗓音都与他一般无二,只是气质和武功有所区别。
甚至李淼找到她的时候,阮梅都要用皇陵的消息试探一番,才敢让李淼进入山洞。
收下安梓扬的时候,李淼就见识过易容功法的妙用,他自己也有类似的手段,所以第一时间,他的反应是有人假扮成他闹事。
但,若不是易容功法呢?
若此人,就是跟李淼长得一模一样呢?
明教起源于摩尼教,只从天人传承来看,几乎不弱于少林与武当。既然老者以本教祖师的名义作保,其可信度已经是不低。
李淼,可不是带着自己的身子来到这大朔的,也根本不知道在他到来之前,那小乞儿到底从何而来、又姓甚名谁。他一睁开眼,刚刚愣了一会儿神,还没来得及体验体验当乞写的感觉,就被收到了锦衣卫。
这年头,流民和乞弓简直不要太多。李淼也没有追根究底的意思。什么承你肉身担你因果的麻烦事儿,李淼也压根不会去想。
但好像,这被他抛之脑后二十多年的事情又自己找上了门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