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絮织就的软毯第七次裹紧我时,吊床突然停止了惯性的轻晃。
星砂流苏凝成静止的星河,连总爱偷喝梅子酒的云貔貅都僵在殿角。
嘶~!
这反常的寂静比信徒的哭嚎更让我心惊。
我弹指划开云镜,琉璃镜面同时映出两座毗邻的恢弘神殿。
东侧庙宇的白玉阶前,青衫书生正分发救济粮,每个领粥者都要对着神像念句“但行好事”;西侧黑曜石祭坛旁,玄甲武士在称量信徒带来的金器,契约卷轴悬浮在半空自动批注价码。
“三日前北疆雪灾……让我瞧瞧……”
我沾着晨露在虚空书写,墨迹立刻分裂成两道轨迹。
东殿飞出百只衔着棉衣的纸鹤,西殿则降下血契冰雹,每颗冰雹融化后都是可支取物资的票据。
当灾民们在两座庙宇间奔忙时,他们鞋底沾的香灰正悄然合成阴阳鱼图案。
最让我牙疼的是两派祭司的装束。
白袍神官们襟口绣着褪色的彼岸花,黑袍执事们面具上却烙着模糊的神纹。
他们每月初七在庙前广场辩论,唾沫星子都能浇灌出半亩莲池,却从未注意过辩论文书用的是同源云锦。
“求财的滚去西边!”
白袍小童踹飞个揣着金元宝的商贾。
“没看见功德箱都改成善行簿了吗?”
黑袍女子立刻甩出算盘接住商人:“典当十年婚姻换商铺兴旺,客官这边签契。”
她发间木簪闪过微光,我认出是当年巫女化作的镇魂器——
这丫头竟把诅咒玩成了资产评估表。
暮色染红飞檐时,我躺在吊床上啃蜜渍莲藕。
云镜里正上演荒诞戏码:南疆部落为争水源同时向两座神殿求助。
白袍们连夜组织挖渠引水,黑袍们却让两村签下“借一还三”的雨水契约。
当甘霖降临时,神官们的水车与执事们的量雨器,竟在霞光里拼成完整的太极盘。
最妙的是那些游走两界的信徒。
绸缎庄老板娘清早去东殿供上绣品,晌午便到西殿用善名抵押贷款;说书人把黑袍判定的罪孽编成白袍倡导的话本,在茶楼赚的铜钱刚好付清契约利息。
他们鞋底沾着两色香灰,每一步都在人间绘出新的因果线。
我忽然想起百年前那个变成神像的乞丐。
如今他的石雕被两派共同供奉——
白袍称其警示贪欲,黑袍尊为代价图腾。
星砂流苏垂落的碎光里,他嘴角裂痕竟像在笑。
子夜暴雨突至,我卷着云被看两派祭司在雨中斗法。
白袍们用愿力撑起金钟罩,黑袍们将雨滴炼成避水符。
当洪水冲破堤坝时,金钟罩扣住老弱妇孺,避水符化作方舟载起粮草。
哈哈!
他们怒视对方的模样,活像当年共享寿数的狐妖与书生。
“罢了。”
我对着契约本源吹了口气,暴雨中突然绽开万千并蒂莲。
白袍的善行簿与黑袍的算盘自动飞向莲心,在雷光中熔成块两仪玉佩,各自带着半阙契约法则落回祭坛。
晨光初现时,吊床恢复了令人安心的摇晃节奏。
云絮里新生的蜃景甚是有趣:黑袍执事偷偷给孤儿院放贷时减免利息,白袍神官给商人布施时会附送价目表。
那只总爱蹭供品的云貔貅,如今左爪捧着功德箱,右爪按着契约卷轴,肚皮上还烙着若隐若现的太极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