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玉跪坐在三百年前定立契约的礁石上,潮水漫过他腰间玉带。
三种货币的波动正顺着金线传来剧痛。
中部的青铜刀币在贪婪啃食银贝,北方的金块正将雪山部落拖入疯狂,东部的银贝舰队开始用钱币重量压沉别族的商船。
“该换契了。”
他解开衣襟,露出胸口浮现的原始契约符文。
那些用贝壳螺旋纹编织的神纹已布满裂痕,每次人类质疑货币价值,就有新的裂纹爬上心口。
极北之地传来祭祀的鼓点,青玉踏着冰晶瞬移至雪山祭坛。
猎人首领正将金块投入熔岩,赤红岩浆吞没黄金的刹那,他看见所有流散的金脉都在地底震颤。
指尖蘸取尚未凝固的岩浆,他在祭坛刻下新的符文,熔岩冷却成暗金色纹路,与地脉中的金矿产生共鸣。
东海岸的铸币坊里,老匠人第七次调整银贝配方。
青玉的虚影穿过蒸腾的水雾,将一枚玉钱虚按在模具中央。当银汁灌入贝型陶范时,玉钱烙印悄然渗入钱币核心,正在称量银贝的商贾们突然觉得掌心发烫,二十七个部落的银库同时回荡起海潮声。
最惨烈的争夺发生在青铜刀币的故乡。
青玉悬浮在铸币炉上方,看着匠人们将掺了铅的铜汁倒入陶范。他摘下腰间玉佩投入熔炉,翡翠在沸腾的铜汁中化作七缕青烟,缠绕着新铸的刀币刻下防伪波纹。
正在密谋私铸的贵族突然呕吐出铜锈色的血,掌心的劣质钱币长满绿斑。
月食之夜,三部落的巫祝不约而同走向交界处的古战场。
青玉的玉钱在夜空拼成圆环,投射下的清辉照亮焦土。
巫祝们带来的金块、银贝、刀币自动飞向光柱,在碰撞中熔成液态。
当混合金属流开始勾勒契约符文时,青玉扯断三根鬓发——白发化作雪山银脉,青发凝为青铜矿苗,金发坠成沙金。
新契约成型的刹那,所有正在交易的人类都打了个寒颤。
商队首领发现皮囊里的三种货币突然变得温热,雪山猎人注意到金块表面的纹路与祖先岩画重合,沿海渔夫手中的银贝无风自鸣。
青玉胸前的旧契约彻底碎裂,那些贝壳状的符文碎片尚未落地,就被新生的三色神纹吸收殆尽。
他躺在星光照耀的海面上,感受着新契约在文明血脉中扎根。
金线不再单纯连接交易双方,而是织成覆盖大地的三角网络:金块在北,银贝镇东,刀币锁西,每个节点都流淌着三种货币的光辉。
当第一个跨部落商队用金块支付定金、银贝结算尾款、刀币购买补给时,青玉腕间的玉钱终于停止了长达百年的震颤。
潮起潮落间,新契约的副作用开始显现。
中部部落的铸币坊长出青铜树,东海岸的银贝自动游回铸模重熔,雪山部落的金矿脉每到满月就奏响古老的交易歌谣。
青玉知道这些异象终会催生新的货币形态,但此刻他只想凝视掌心缓缓旋转的三色光球。
那里面沉睡着三百年前孕妇坠地的贝壳,以及所有人类最初对美好生活的渴求。
然而世间不缺少美好,也不缺少对美好的破坏。
青铜战车的轰鸣惊醒了沉睡的矿脉,青玉站在云层之上,看着那些铸币模具被改造成兵戈范模。
曾经用来称量银贝的天平,此刻正称量着火油与硫磺的配比。
中部部落的铸币匠人把青铜配方刻在龟甲上,甲片边缘还沾着三百年前贝壳契约的金粉。
第一次突袭发生在涨潮时分。
青铜战车碾过银贝滩涂的刹那,东部部落的货币体系开始崩解。
青玉目睹十二辆战车组成锋矢阵型,车轴镶嵌的刀币在月光下飞旋如轮,将沿海部落的鲛鱼旗连根斩断。
逃亡的船队载着青铜贝壳范模消失在雾中,最后一批银贝被胜利者倒入熔炉,铸成镇压东夷的九鼎基座。
“要变天了。”
青玉抚摸着契约网络,发现原本均衡的三角金线正扭曲成箭矢形状。
北部雪山部落的猎人还在用金块交易,却不知南方的青铜洪流已兵分两路:西路大军沿着冻结的银河河道疾驰,东路军团用十万枚刀币收买了雪山之灵,那些被供奉的山神突然沉默,暴风雪在战车阵前自动分流。
冰原陷落那夜,青玉坐在被遗弃的雪山祭坛上。
商国巫师正在用金块熔铸王冠,熔炉里翻滚的除了黄金,还有从东夷神庙拆来的银贝浮雕。
他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雪花,看到冰晶里封印着古老的交易歌谣,而新落下的雪已带上青铜的腥气。
西逃的部落将黑曜石货币撒入荒漠,青玉的足印在沙地上灼烧出玉钱形状。
流亡者把最后三枚金块埋进仙人掌根部,刀币串成的风铃在他们身后碎成铜屑。
当商国的追兵掀起沙暴时,青玉卷起袍袖护住那株仙人掌。
或许千年后这里会长出黄金的果实,但现在它只是荒漠里微不足道的绿点。
建国大典上,九鼎吞吐着三种货币的魂魄。
青玉的虚影穿过狂欢的人群,看见青铜鼎内壁刻满被征服者的神纹:贝壳螺旋纹正在被饕餮纹吞噬,雪山星图被重铸成山河版图,银贝的波浪刻痕则化作囚禁东夷的海牢锁链。
王都的铸币坊彻夜轰鸣,新制的刀币边缘多了一圈征服纹。
青玉的契约网络彻底变了模样,金线全部收束向王城地底,那里埋着用三种货币熔铸的镇国柱。
当第一个商国子民用刀币购买东夷奴隶时,他腕间的玉钱隐隐渗出鲜血般的铜锈。
月圆之夜,青玉在海面刻下新的契约印记。
东夷岛屿传来贝壳风铃的声响,西狄荒漠升起黑曜石狼烟,而王都的青铜鼎正将所有这些异动镇压成青烟。
他忽然想起那个用松脂换燧石的雪夜,人类腕间金线曾如星河般纯粹。
潮水漫过新刻的神纹时,九鼎突然齐鸣。
青玉看见自己的倒影被鼎身上的饕餮纹分解吞噬,王都上空浮现出覆盖大陆的青铜契约网。
逃往岛屿和荒漠的残存金线仍在挣扎,但每挣扎一次,商国的刀币便多出一道血色纹路。
“这才是真正的货币。”
商王抚摸着鼎身上的征服图,将掺了东夷血银的刀币撒向人群。
青玉站在欢呼声之外,看着自己三百年前种在人类血脉中的契约,终于长成了连神祇都无法撼动的青铜巨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