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未散尽时,刻着【云来茶行】四个金漆大字的牌匾已在檐角灯笼的映照下泛着微光。
我站在二楼雕花木窗前,望着楼下青石砖铺就的街道上,茶工们正将今年新采的明前茶从翘英庄运来的木箱中取出。
春风裹挟着琉璃百合的清香掠过飞檐翘角,却抚不平我攥着账本的手心里渗出的薄汗。
“少爷,卯时三刻该开市了。”
账房先生捧着紫砂壶从回廊转来,茶汤在壶壁碰撞出清脆声响。
我望着他腰间晃动的岩元素神之眼,这位先生是父亲临行前托付的镇店之宝——据说能用元素力保茶香不散。
楼梯转角处,母亲亲手绣的二十四节气图在晨光中流转着金丝银线,惊蛰那幅上的雨燕仿佛随时要冲破绸面。
推开镂空万字纹的楠木大门,熟悉的木质沉香扑面而来。
两侧通顶的檀木展柜如沉默的侍卫,七十二个青瓷茶叶罐按照《茶经》记载的“上者生烂石,中者生栎壤,下者生黄土”分列三层。
最外侧是给码头工人解乏的粗茶,中间层招待往生堂仪倌们常购的普洱,最深处那排用琉璃罩护着的,是连七星秘书甘雨都曾称赞过的“雾海云针”。
“小掌柜早啊。”
街对面传来清越的女声。
我下意识往柜台后缩了半步,看见新开的岩上茶室门前,那位自称“清昼”的东家正倚着朱漆廊柱。
她月白色旗袍上绣着暗纹的岩晶蝶,发间垂落的流苏在晨光中折射出奇异的光彩。
父亲留下的契约书还压在我的黄花梨算盘下,墨迹未干的条款里写着每月需供应三十斤特级碧螺春给这位。
后院忽然传来木箱坠地的闷响,我慌忙提起袍角穿过绘着水墨山水的屏风。
六个伙计正手忙脚乱整理着刚从归离原运来的茶具,碎瓷片在青砖地上泛着冷光。
“用艾草灰混着糯米浆补箱角,这是爷爷那辈传下的法子。”
我蹲下身捡起片绘着仙鹤纹的瓷片,突然想起去年立夏,父亲就是用这种青花罐给我演示如何辨别渥堆熟普的年份。
日头攀上飞云商会旗杆时,茶行迎来今日第一位贵客。
往生堂的胡桃哼着丘丘谣跨过门槛,梅花瞳扫过展柜突然亮起来:“听说你们新到了蒙德风车菊茶?本堂主要十斤……哎?小掌柜你躲柜台后面做什么?”
我攥着包茶纸的指尖发白,瞥见账房先生会意地捧着茶样上前,这才松口气继续拨弄起算珠。
檀香袅袅间,隐约听见对面茶室传来骰子碰撞的脆响。
那声音与记忆中赌坊时期的喧闹不同,倒像是某种玉石相击的清音。
暮色染红璃月港的千帆时,我站在二楼的观景廊清点今日账目。
港口的商船正升起夜泊的灯笼,远处玉京台的琉璃瓦泛着鎏金般的余晖。
指尖抚过母亲留下的红木茶盘,突然发现边缘刻着行小楷:“茶道如月,盈亏有时”。
楼下传来伙计们锁门时铁链碰撞的声响,混合着茶船古道传来的潮声,在渐起的月色里织成张细密的网。
我将朱砂印泥按在最后一份契约上,檐角铜铃忽的被海风撞出三声清响。
暮色里的璃月港浮起万家灯火,绯云坡的琉璃瓦映着群玉阁投下的阴影,像极了父亲书房里那方端砚的纹路。
“这是下月供给岩上茶室的货单。”
账房先生将青玉算盘拨得噼啪作响,镶嵌在柜台边缘的枫丹机械钟指向戌时二刻。
“按契约需备足三十斤碧螺春,但清昼姑娘今早差人说要追加十斤霓裳花茶。”
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黄杨木镇纸上的貔貅纹,那是我及冠时萍姥姥送的贺礼。
“霓裳花茶要取清晨带露水的花瓣……”
我数着仓库钥匙串上七十二片檀木牌,每片都刻着不同节气注意事项。
“劳烦您盯着工人辰时三刻前去采摘了。”
檀木展柜深处传来窸窣响动,夜巡的晶蝶正用触角轻点装有雾海云针的琉璃罐,这灵物自茶室易主后便常来光顾。
我摸出绣着归终机纹样的锦囊,将给萍姥姥备好的两罐老君眉仔细包好。
玉京台的老人们惯在卯时初煮茶论道,此刻送去正赶上他们赏月。
穿过吃虎岩的石板路时,水煮鱼与腌笃鲜的香气裹着说书人的醒木声涌来。
我贴着墙根疾走,新著《竹林月夜》第四卷的签售队伍却堵住了去路。
“小掌柜也来买书?”
万文集舍的纪芳从人堆里探出头,惊得我怀中的茶罐差点滑落,直到望见玉京台那株千年银杏的金叶,后背才止住渗冷汗。
“这老君眉的焙火工夫倒有几分削月筑阳真君的意境。”
萍姥姥摩挲着陶壶上的浮雕,庭院里的琉璃百合随她话音轻轻摇曳。
我盯着青石砖缝里新抽的琉璃袋嫩芽,把商队行程又复述一遍:“自归离原大路北行,经望舒客栈换船,约莫五日可达翘英庄……”
回程特意绕开绯云坡最热闹的商街,却撞见岩上茶室二楼支起的竹帘。
清昼姑娘倚着雕花木栏,发间晶蝶簪在月色下流转着岩元素微光。
“小掌柜既要远行,不妨带些新制的莲花酥路上解乏。”
她掷下的油纸包精准落在我臂弯里,惊起三只正在啄食碎茶末的团雀。
子时的更鼓从总务司方向荡来,我紧忙坐到二楼库房清点契约文书。
父亲留下的《行商札记》摊在膝头,泛黄的纸页间夹着张褪色的路线图。
图上的标识很是明确:望舒客栈东侧第三条栈道有青苔需防滑,归离原遗迹第三根石柱旁的山路最宜避魔物……
母亲绣的二十四节气香囊仔细地系到行李上,惊蛰囊里的清心干花簌簌落在楠木算盘上。
账房先生举着烛台进来时,我正第三次核验给飞云商会的货单。
“少爷且安心,老仆跟着老爷走过二十三趟茶船古道。”
他腰间神之眼在黑暗里泛着琥珀色柔光,映出墙上悬挂的【岩王帝君饮茶图】。
画中龙井茶汤腾起的热气,在夜色里凝成若有若无的契约符文。
卯时未至,港口的浪涛声已混着千帆起锚的号子漫进窗棂。
我最后抚过大厅展柜上七十二个青瓷罐,指尖在“翘英庄雨前毛尖”的标签停留片刻。
晨雾中,商队的驮马正在石阶下打着响鼻,装着艾草灰与糯米浆的陶罐在鞍袋里碰撞出清脆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