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死的疯子!
陈宁一脚踏入水坑,顾不得漂泊其间的肮脏物,随即又踩过另一个水坑。
为了跑得更快,他甚至将衣袍前摆径直割去。
但即使这般,也始终甩不掉身后如影随形的宝相。
那个一边唠叨一边大步狂奔的怪物,眼看着已是越来越近。
可不单是那轰隆作响的脚步声使陈宁危急感满满,宝相那疯疯癫癫的一张嘴,也让他格外烦躁。
“木棉啊!何必为了无道无德的南缙效力呢?”
“任一女子随意驱使,岂不是日月颠倒纲常扫地么?更为可笑的是,为了压住天下非议,她还给自家改名为曌!”
“何为曌?日月凌空普照大地……她也配?!”
“因着这个,你以为仅有我一人想反么?”
“百花卫中已有近半谍探遭到清洗替换,你若真地南返也势必卷入漩涡之中……”
“既如此,何不干脆与我一道降了这大虞!待得他日铁蹄席卷大河之南,你的大好前程也是举手可得!”
“木棉,莫要自误啊……”
眼见陈宁自顾埋头逃跑,径直在这曲折夹道转来转去,却是丝毫不理自己。
宝相沉默思索片刻,又是换了套说辞。
“记得你我初见之时,你不过年方五岁天真烂漫……彼时,你认真地对我说,为不引人怀疑便不修行任何门径……当时我便觉着,你是个为大事不顾己利的方正性子!”
“这么些年下来,你虽面貌长变了许多。但看来这秉性,却是纹丝未改。既如此……”
“我便堂堂正正胜你一次!让你晓得……”
高大的灰黑身影陡然提速,往前直直跨出三步,随即猛然一跃而起。
“嘭!”
当他再次轰然落地,溅起水花之时。
整个“人”已然来到陈宁身前……
“这天理,便是站在我这一边!”
宝相头颅悬在高大身形胸膛正中,朝着陈宁“桀桀桀”怪笑几息,忽又脸色一正,语气也透出无比敬仰之意。
黑色手臂往着正翻腾不止的头部一指:“这位正是南缙有名的剑术大师,薛道稷。”
雾气停下涌动,显出一位相貌堂堂的长须中年人来。
“亦是贫僧的……父亲。”
我!
难怪你疯疯癫癫的呢……
宝相一语落地,粗壮的灰黑右臂瞬间化作一柄巨剑。
“长剑对短刀,倒是分外合称呢……”
下一瞬,巨剑携着滔天气焰直刺而来!
灰黑色的剑身坚如实质可摧金石,周边渗出几缕雾丝萦绕不散,尽然一副邪气外露的样子,使得陈宁不敢硬刚。
“铛!”
借着兵刃相交是传来的那股巨力,陈宁轻巧飘开。
但他才刚一踩上地面,宝相也仗着腿长一步跨至近前。
“铮!”
大巧若拙!宝相再次使出直来直往的一记突刺,便将陈宁逼得手忙脚乱。
由此可见,宝相安在他父亲头上的称谓确非虚言。
单以招式而论,不过是些毫无花哨的刺、挑、点、截,却让陈宁生出望洋兴叹的艰涩感。
“铮!”
“铛!”
“锵!”
随着刀剑频繁互击,宝相每每前进一步,陈宁就不得不退后一步。
但即便如此,也确如宝相先前所言,他眼下单纯以其父剑术压制陈宁。
那灰黑色雾气所带的催魂夺魄之效,始终未曾施展出来。
说起来的确算得上言而有信,但要说他完全依言而行,却又有几分勉强。
“木棉,如何?这堂皇剑术便好似世间道理,是不是让你心生拜服之感?”
“你看这招!正是我父平生最得意之作,他还特意取名唤为【不阿】,便是不逢迎附合之意……”
“便如这南缙朝廷,明明是做错了!为何还要我等屈膝承意?”
“木棉啊!此刻回心转意当是不晚,还来得及的……”
“你当理解我,贫僧所求不过公允二字罢了!便如此时此刻,我以公允待你。你与这天下……亦当以公允待我!”
“贫僧姓薛,不姓番啊……”
大概是名为“拘魄”这方修行门径的特质,灰黑身躯对敌之时,宝相自身似乎全然不用分神参与。
因着这点,他手上剑术,和他口中持续不断的“贱术”夹杂在一起,弄得陈宁是万分狼狈。
想要一心对抗对方剑术,又时时受到言语扰乱,属实难以凝神静气,
若是有心张口驳斥宝相,只需微微一岔神,便会被灰黑巨剑搞得顾此失彼。
若不是有着【耳聪目明】作为倚仗,陈宁得以险之又险的避开几次杀招,只怕早已成了雾气中的新增一员。
从这个角度来看,也不知宝相是真的不想杀他,还是高估了陈宁本事。
“木棉啊!便倚了贫僧所言吧……”
“依你个烂嘴丫!”
宝相正专心折磨眼前陈宁,却突听得身后一句脏话径直骂来,他那“父亲”的雾状头颅瞬间应声转动往后去看。
“噌!”
就在这一刹那,陈宁双腿同时发力蹬地,整个人举刀直刺高大身躯中心。
在那里,宝相那张瞎了眼的面孔毫无察觉,正张嘴应下喝骂。
陈宁大抵是恨极了宝相一张嘴,见状,刀势居然毫不犹豫往着那大口塞去。
“啪嗒!”
说来也是极巧,刀尖刚进大嘴些许,宝相也恰好闭嘴。
顿时。
上下两排牙齿竟然生生叩住了刀尖!
“唔……”
宝相虽然无法目视,但心中也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两排牙齿拼死咬住不放,哪怕血流如柱,即使嘴角裂开也是不放不松!
下一瞬。
悬于半空的陈宁正无法全力送刀之际,那颗长须飘飘的头颅,终是转来回来……
巨剑扬起!
陈宁抽刀!
半截刀身翻滚半空,几颗牙齿和一小截舌尖紧随其后。
“唔……杀……啰!”
已然说不清轱辘话的宝相出离愤怒,再也顾不上讲规矩。
什么木棉、什么公允、什么抱负通通抛之脑后,只想将眼前之人生生折磨至死!
他祖父的身形应声从后背叠加而出,举起毛笔便要挥散墨滴。
但就在这同一时刻,先前突然出现在宝相身后的老田却是不依不饶,继续张口大骂。
“相鼠有皮……”
骂声刚起,宝相父亲祖父竟然齐齐转头去看。
“啊!”
察觉事有不对,宝相顿时仰天一声怒吼,又将两位“亲人”径直唤回头来。
“人则无仪……”
然而他将将让身躯重新直视陈宁,大黄狗子凌霄又突然斜着杀出,张口接下喝骂。
转头、怒吼、转头!
“人而无仪……”
转头……
这一次,宝相刚使自己可以依赖的视线转回,便发现身前的陈宁没有了身影。
不但是陈宁,还有老田和狗子。
此刻竟然围着宝相四下乱转,互相不停变化方位的同时,也纷纷张口喝骂不停。
“不死何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