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陈宁在独自一人的厢房内悠悠醒来,回神片刻后,他才晃荡着去了狭窄的小院里。
摸过一根柳条,端起一杯盐水,还是颇不习惯的刮完牙,这才一头钻进茶馆前厅里。
四季茶馆坐落在偏僻的连市巷后街,惯常没有生意,因着今日也是冷清得紧。
见到陈宁出来,老田连忙转入里间,片刻后又端着早食托盘走了回来。
一眨眼。
三碗小米粥,一碟炊饼,一小碗咸菜和腐乳,便散发着各自的味道,摆放在了木桌上。
做完这些,小老头和陈宁一般坐下。两人也不搭话,只是静静坐着。
停了不到约莫一刻钟,便见寒露“呯”一声推门而入,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
“特娘的,又干站了一夜,忒是难熬……”
寒露一边骂骂咧咧,一边轻车熟路地径直坐下。
下一瞬。
三人一同端碗举筷,呼哧呼哧地做了干饭人。
“唔……阿宁还别说,自从……老头止筷!腐乳我的!”
“自从学了你那门锻体之术……唔唔,好吃!……傻站起来果真轻松不少。”
“只要阿寒觉着好,那便是真的好。”
陈宁喝完最后一口米粥,放下碗筷笑吟吟搭话。
随后,他便保持着这种有些瘆人的微笑,忽左忽右的上下打量另外两人。
见状,老田无奈叹一口气,将原本还打算细嚼慢咽的炊饼三两下嚼了。
寒露也是甩甩头,赶紧把最后一筷子腐乳送进口中,狠狠抿了。
接着三人又一同拿起帕子将嘴抹尽,随即又一同放下。
“既如此,便劳烦二位这就开讲吧。”
“呔!你绣春刀就是一个荒淫无道的下流之徒!”
大概是腐乳未吃够的缘由,寒露大抵是差些力气,今日所言似乎仅是前几日的总结而已。
“非也非也,不过是些许风流韵事,终是难掩你儿郎本色。”
老田摇头晃脑,好一副合格文书之做派。
“呔……”
“寒露刚下职辛苦了,且稍事休息片刻。老田,请细说。”
“好,小老儿今日便说说。”老田轻抚胡须,慨然说道:“当初从司中档案看来的些许记录……这些旁人可轻易不曾见得!你且听仔细了。”
“上京城中,人人都说绣春刀行事无状,举止纨绔。却不知人之秉性不该看人前,而应观人后。”
“想那五年前的淮扬之战,国朝好端端一场突袭变作了突围,抛下性命无数败退而回……”
“彼时,朝堂衮衮诸公只顾口诛笔伐互推罪责……话说阿宁你这月头上已满十五了吧?”
“大概……是吧。”
老田点头,继续说道:“却不料年方十岁的你,却是背地里仗义疏财,救助了不少京城三大营留下的孤儿寡母。”
听到这里,陈宁并未脸有得色,反倒轻轻蹙眉。
“再说四年前,寿阳之役因援军迟滞而功败垂成,诸位大人依旧争吵不休……”
“仍是一介孩童的你悄悄站出,不惜典当自家田产,也要资助义庄远赴千里收拢尸首,让壮士们终得魂归故里……可敬!可叹啊!”
见老田一口气说了许多,不得不停下喘气,陈宁自将目光转向寒露。
“呔!你绣春刀就是一个下流无耻的荒淫之徒!”
“嘿!阿寒你岂能不分大义小节,如此……”
陈宁伸手止住小老头争辩,公允说道:“辨人不可仅听一言,需得闻众。老田请喝口水,阿寒且细说。”
“好,本将今日且说说。”寒露严整神色,沉声说道:“你这绣春刀一名的由来……其中些许内情非御前之人不得知晓!你需仔细听了。”
“这事儿,还得从五年前说起。彼时你不过年方十岁,便已懂得出入淡粉巷寻欢作乐。”
“正是在那等烟花之地,你才结识了柳三权那等妄人!”
“话说先皇尚且在世时,于一年武举比试之中,这柳三权凭借常人之资夺得探花。需知这状元榜眼可皆是侯官!先皇由此对他颇为赏识。”
“谁知!”寒露一拍桌子,两只眼睛瞪得溜圆,“这柳三权竟是不知好歹,觉得败给侯官一事甚不公允,直言他应是状元郎才对,居然辞了官职不受!”
“后来呢?快说快说……”
见寒露此事说得极为有趣,陈宁也是听得兴致倍增,忍不住连声催促。
“后来他声称要创出一门能够压过所有修行门径的刀法,让常人亦可胜过侯官。”
“倒是好大的志向……”
“志向?世人谁能信此等妄言妄语?这柳三权也由此沦为笑柄,不为侯官与常人接纳,只能流连于烟花之地聊以消愁。”
“因着他醉酒后,好使女子演他那套刀法。这寻常女子力气自是不足,舞起刀来仿若绣花!这春意倒是十足,只是杀意全无,便因此得了个绣春的诨名。”
“原来如此……”
“是啰!关键是如此荒唐之举,偏偏还有好事者说是先皇特许,准了柳三权奉旨演刀!更为稀奇的是——居然还有个傻子相信了!”
“你是说……”
“对!正是你!你不但花费重金从他手中求来刀法,还说要不负先皇所托,定要将此刀法推演完成。你自个儿说你荒不荒唐?”
“似乎有点……吧……”
“哈!还有点……自那以后,你便以演刀为名,日日夜宿于淡粉巷之中,甚至还博了个绣春郎君的别名。只是不知你绣的是刀,还是旁的什么……”
“污蔑!这简直是赤果果的污蔑!我彼时才年方几何?如何做得了旁的甚?”
“这谁知道?许是你天赋异禀也不定呢。”
“……这个,倒是有几分道理……”
“呵呵,果真是荒淫无道之人。”
“污……”
眼见好端端的叙话,竟有歪楼的苗头,老田不得不赶紧挺身而出,扶大厦于将倾。
“好了好了,说正经的,还是说正经的要紧。”
他这一番劝,当即将陈宁唤醒过来。
老头说得对!
这前身如何行事无状,干自己屁事啊?
“对了,我是因何被今上……”
“困了困了,容我睡醒再叙。”
眼见陈宁还想问些紧要的,那寒露却是瞌睡上头,一摆手转身便往小院走去,就连老田的挽留也不奏效。
“阿寒,要不再说说吧……今日不是长公主殿下驾到毫城么,不如你坚持到彼时,再径直看热闹去。”
“不去不去!长公主又不是没见过。再说咱这位南平殿下,咸康五年生人,属虎!小名虎娘,行事也虎!还是不见的好,不见的好……”
寒露丢下两人不管不顾,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兀自消失不见。
无奈何,老田只能对着陈宁苦笑:“我知你想问甚,可那时我早已离了上京,你想知道还只能等他醒来不可。”
说完,小老头拾掇起桌上空碗,也去了里间忙碌。
见他们接连散去,陈宁也只能走到茶馆门外。
一面装作待客的模样,一面暗自思索起来……
寒露和老田和他说的这些有用没?
自是有用……
一连几日,陈宁都仗着失心疯的名头,拉着两人给他疯狂补课。
为了周全,他甚至施计让狗子外出了几日,免得被那一对尖耳朵偷听了去。
自从掌握了更多和前身有关的信息,应付起朱钧炽来也更加自如。
可即便如此,他却仍旧心中不安。
且不提小老头和寒露对前身也是仅闻其名,未见其人。不但知道的着实有限,说得也是各执其词。
关键一旦关系到前身在陈家的往事,他们便是两眼一抹黑,啥也不知。
既如此。
若是朱钧炽问到又该如何应付?若是这毫城之中再出现些识得前身之人,届时又能如何?
万一露馅了……会不会产生连锁反应,甚至波及到疗愁花那边?
如是,岂不是万事皆休!
特娘的……
若是那失心疯眼下才来。
该有多好……
就这样边想边肝熟练度,直至夕阳西下,陈宁仍旧未能找出应对之策。
但时辰已到,他也只能是离开茶馆,半磨蹭半赶路的往着誉王府走去。
……
……
“阿寒,出来吃晚了!”
“来了来了……一直嚎个甚,这不来了嘛。”
“快来,趁热。”
“嗯……”寒露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见陈宁不在正要发问,随即又猛地反应过来,“阿宁是去王府上值了吧。”
“是嘞,想来眼下也该到了。他本还想等你睡醒接着问呢。”
“唔……好吃!问甚?”
“他因何被今上斥责而入了锦衣司,才到了这毫……”
“啪嗒!”
“阿寒你怎地了,咋筷子都掉了?”
遭了!
这下全完了!
阿宁此刻岂不是自家送上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