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山会今次要在我大虞举办?”
“对。”
“还是在这毫城?”
“对。”
“怎么可能!”
“确实如此,千岁爷也已经应下了此议。”
狭小的厢房内,在陈宁离去后霜降便点燃了油灯,弱小但温暖的橘光也因此映照在了他兄弟二人身上。
此时没了外人,霜降便脱了靴子,毫无顾忌地懒躺在榻上。
留下还怔着神的寒露独自站在屋内。
“所以哥……这就是你今日要保下誉王的缘故?”
“当然,这是其中一个但亦是最有分量的缘由。”
隐山会呵……
霜降仰头看着屋顶,寒露则盯向油灯,兄弟俩的思绪一时间飞向了同一处。
今次咱大虞可千万不能再输了啊……
自从南缙北虞各自立朝以来,两家便始终是各式纷争不断。
边界、人口、物资、正统……几乎所有的事情都可拿出来争一争论一论。
这谈着谈着,就莫名其妙的从口角延伸到了手脚。
一开始还是小打小闹,到后来也不知是从何时开始,便打成了灭国之战。
一个嚷着要北上,一个喊着要南下。
数不清的军卒鲜血,计不明的民脂民膏,皆填入了一张血盆大口之中。
渐渐地,这两方从朝廷到民间,几乎都将对家看做了生死大敌。
非灭不可平心头之恨!
可偏偏两家又国力相当,谁也没法彻底吞下对方。不是北上功亏一篑,便是南下功败垂成。
几百年拉扯下来,不过仅添了冤魂无数。
终有一日,超脱世外的隐山道宫不愿再见世间生灵涂炭,主动挑头站了出来。
以修行门径为饵,将两家皇室拉作一处,组了这隐山会。
三家约定每隔五年,南缙北虞各自派出地魄、先天两境的修行者参会,在道宫见证下一较高低。
败方认亏,胜方从道宫手中赢回修行门径以为奖赏。
如此,双方既可借此掂量对家年轻一辈的潜力,也可顺道一泄血气之愤,偏偏还不伤国力根基。倒真算得上是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尤其自有隐山会之后,南北双方虽仍有摩擦不断,但终究未有掀起滔天血浪,隐山道宫也因此被天下人所敬仰。
于是这五年一次的隐山会,两家朝廷也都变得愈发重视。
毕竟胜负名头在前,还有泄愤消仇在后,谁也不敢不愿不甘败给对方。
可偏偏,大虞已连接两次在隐山会上铩羽而归……
“可是哥……以往都是在大河旁隐山上举办比试,寻常人等更本无缘一见,今次为何要如此特别?”
怔然半晌,寒露终是心头疑惑难明,只得刨根问底起来。
“哼!”霜降闻言一声冷哼,含恨说道:“正是因着是南缙主动提出的,道宫那方也没拒绝。当着缙廷使臣的面,千岁爷受对方神色所激,当场拍桌子应了下来……”
“哈!他们这是仗着连胜了两次,要在我国朝的地界上打咱们的脸?”
“谁说不是呢……”
见自家兄弟明白了事情的要紧处,霜降拿过薄被垫在脑后,换了个更舒适的姿势悠悠说道。
“誉王既是就藩在这毫城,届时肯定是要受邀参会的,你说在这节骨眼上,怎能让南边看了笑话去?”
“再说咱千岁爷那性子你也不是不知,虽不明白他为何对誉王格外忌惮,以至想除掉对方……但他一颗维护国朝颜面之心却是真的!”
“而且千岁爷赌性重,格外好胜。”
“对,所以这构陷誉王一事,便不得不延后再议了。再说了,南平长公主也在前来毫城的途中……”
“长公主殿下也要来毫城!”
“是啊……”
一说到这个,霜降便有一种打落牙齿和血吞的憋闷。
当初是他让汤同放松对誉王的管束,本是想便于寻机行构陷之举。
那老狐狸当时说,这放松监管一事不能过于突兀,具体该如何做由他来安排,自己也欣然同意了。
谁料这老狐狸特娘的……竟然设计把公主诓来了毫城。
这消息一传出上京,他倒是顺理成章的撤了监视人手,可以长公主殿下的秉性,她只要一日待在这毫城不走,自家也一日不敢对誉王下手。
汤同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老东西!
这特娘是想当长公主殿下老人翁想魔怔了吧?全然不顾咱这边……
“况且再加上今日这告发和刺杀之事,寒露……若此时便再行对付誉王,你说朝野内外会怎地看待?”
咋看?
阉党误国呗!还能怎地看……
说完所有能说的,霜降也被自己一番话给勾起了心绪。
告发和刺杀,还有自个儿,原本都是冲着誉王来的!可眼下看来,也不知是在害他还是在帮他了……
还有莫名改在毫城举办的隐山会、离京的长公主、汤家、疗愁花、被多方盯上的誉王,最要紧是陛下那场来势极猛的怪病!
一桩桩,一件件,皆在他心头萦绕不去,竟是不知不觉出了神。
冷不丁地,却又突然听到寒露冒出句不相干的。
“哥,你躺那榻,被子……”
嗯?
榻,被子……
咋啦?
“还有你先前喝的那碗水。”
水……
莫非是有毒!
“都是那锦衣司老卒的。”
“啊!”
霜降一个翻身径直坐起,睁大两眼瞪向寒露。
“你怎不早说!”
“你也没问啊!”
“看我不打死你特娘的……”
“我娘亦彼母!你过来啊!”
……
……
“隐山道宫……还真是让人向往啊。今日昏了头,竟忘了这茬子事……”
听凌霄七七八八说完隐山会之事,陈宁装出一副向往模样打着哈哈。
“上官近来事多,还需注意身体才是……但正如您所言,道宫的确让人思之心折……”
“遥想近三百多前,天下大乱又归于大治之际,道宫和大缙还有伪朝同时建廷。”
“隐山初代真人得了南北两方共同赦封,从此有了超然世外的地位……再加上这天下修行门径十之七八皆出自道宫,又怎能不让人神往。”
学术垄断啊这是!
怀璧而不让人伐其罪,看来这隐山道宫确是手段高超……
陈宁眼见自己不过随口一句,便引出狗子感叹许多,这凌霄显是没留意自己似乎忘记常识之事,一颗心顿时安稳下来。
虽对这道宫万分好奇,但他也只得忍住不再续问。
一来嘛,是失心疯这个借口寻不着合适理由编排给它,问多了怕露馅。
这二来,也该去誉王府上值了不是……
“凌霄,茶馆那位掌柜的……”
“嗯!那老头怎地?他不也是伪朝鹰犬么。”
陈宁摇摇头,神情严肃地看向狗子,郑重而言。
“我也是看你忠诚大缙秉性可靠,再加之我往后需行之举风险颇大,万一……这才告诉你的。”
狗子好奇歪头,一瞬不瞬的盯向陈宁。
“他明上的身份与我眼下一般,皆是锦衣力士。但实则……他也是我百花卫中人!”
“啊!那老头……原也是我同袍!难怪瞧着慈目善眉的,上官!只是不知他是哪位前辈?”
“你知道的……凌霄,底子这种事……”
“哦!”狗子恍然大悟,连连点头,“是属下孟浪了!不该行此唐突一问的!”
“嗯,无妨。我懂你心情……我回头会先知会他一声的。凌霄!若将来事有不谐,我万一……你便去寻他,他当能助你逃过一劫。”
“上官……”
“不必如此看着我,你我皆是同袍,这也本是应有之意……我还尚需去趟誉王府,你且先行回去吧。”
“上官多多保重!”
“嗯……”
陈宁挥挥手,将感动得一塌糊涂的狗子留在身后。
他自己则是一个转身,再次没入笼罩四面八方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