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
男子死死盯着七星大阵,神色愕然。
“这是,七星?”他迟疑道。
“咳咳,什么?”小妹没听清楚问道。
男子深吸一口气,解释道:“铁剑仙李星阑所创之阵法。”
女子闻言,脸上的错愕比之兄长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不曾听说过七星阵,但却知晓铁剑仙的大名。
十年玄修无寸进,一朝潮来天门开。
普天之下的修士武夫,谁人不知那位传说中的少女?
甚至可以说,这二百年来的每一位修士武夫,都是听着铁剑仙的传说成长的。
男子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七颗星辰,口中喃喃道:
“李星阑所创功法,向以难学著称,哪怕三品大宗师都极难参悟,怎被一个九品用出?”
女人闻言,眼中的震撼之色更浓了,但惊讶之情随即转换成了庆幸。
“呵呵……幸亏我比较好骗……”
言下之意,若她如兄长一般谨慎,丝毫不信木剑少年传达的信息,这会老头必然已杀了那孩子,彻底占据掠夺而来的修为。
至于他们兄妹,只怕不消几日也要被炼化了。
男子听到妹妹的话,神情变幻一瞬,终是露出苦笑。
院子另一头。
“怎么样,铁剑仙的阵法,不好受吧?”宁长逸道。
“你……”老人表情狰狞。
之前他那么强大,完全是依靠《招引图谶》,通过宁长逸掠夺到了无心的实力。
而七星阵完成后,首先便摧毁了《招引图谶》幻化而成的黑蛇。
也因此,老者已完全失去了掠夺而来的实力。
所以他此时才如此束手无策。
其实这个七星阵,毕竟是借助了《天命书》,走野路子才布设而成的。
而且宁长逸本人,实力也仅有九品。
这两个因素综合到一起,导致此时的七星阵,只能说是青春版。
纯粹是李星阑太强,以至于连青春版都有如此威能。
七星完成瞬间,就破了《招引图谶》。
老者通过其掠夺而来的实力,也随之消散,证据就是触手都已报废。
所以,老人便是以原本的实力,被困在了阵法里。
如果,《招引图谶》没有被毁,他还有从无心那夺来的修为,此时面对这青春版七星阵,倒也未尝就输定了。
可惜没有如果。
“不……不可能……不可能……”
老者像失了神智,只不停重复着不可能。
“什么不可能,”宁长逸掏了掏耳朵,“爷就是化不可能为可能的男人。”
终于,老者浑身都被金光所笼罩,或者说囚牢。
“别、别杀我!”老者大声道。
宁长逸道:“狗东西,给爷死!”
“是宋楚、宋楚让我来找你的!”老人哀求道。
但宁长逸置若罔闻。
“是宋——”
老头话未说完,周身瞬间腾起金色火焰。
那金火熊熊燃烧。
老人在其中哀嚎着。
不多时,金光淡去,火焰渐熄。
其中的老者,已然成了一阵飞灰。
七星阵也随之收敛,进而消散。青春版能坚持这么久,着实很不错了。
宁长逸抹去脸上的血,总算松了口气。
院子另一头,男人也松了口气。
种下魔引的老头已死,兄妹二人身上的桎梏,自然也就消散了。
“小妹,你的伤如何?”他问。
女子低着头,并未回答。
男子又道:“老头死了,这下我们自由了。”
女子依旧低着头,缓缓道:“是啊……真是太好了……”
男人正要点头,但动作却是一滞。
他转过头,目光里满是错愕,甚至比刚刚见到七星阵还要错愕。
因为小妹的声音,并非她自己的,而是……
一个老者的嗓音。
女子慢慢抬起头,神情狰狞。
——她被刚刚的老头夺舍了。
借助女人体内的魔引,老者得以不死。
阴恻恻的目光扫过整间院子。
他必须立刻逃走,刚刚魂魄已受重创,而且新的身体,总要有个适应的过程。
虽然宁长逸多半也是强弩之末,但保不齐还有什么底牌。
保险起见,还是赶紧离开,待修养完整后,再将那少年碎尸万段不迟。
无心多半死了,有郡守在,宁长逸也蹦跶不了几天。
老者站起身,正欲闪身逃离。
但刚有所动作,神情却陡然一愣。
随后,他缓缓低下头,看向自己的腹部。
那里有个刀尖穿透而出,是柄柳叶细刀。
老者缓缓回过头,看到自己身后的那位男子。
后者依然保持着背刺的姿势。
男人道:“抱歉,但我真的想要自由。”
女子那张颇为清秀的脸上,错愕的神情逐渐凝固。
在这一瞬,她的眼神似有波动。
不知是老者的,还是小妹的。
男子别开目光,不敢直视。
女子的身体缓缓瘫倒,凌乱的长发遮住了她的脸。
——或许在死前最后一刻,她又恢复了小妹的意识也说不定。
默不作声地,男子甩去刀上的血。
原地呆愣了一会,他缓步走到木剑少年面前。
宁长逸和最初一样,坐在屋檐下的台阶上。
两人目光对视。
“有什么感想吗,杀死同伴的凶手?”
宁长逸语气平淡。
“……”
男子目光微动。
正如宁长逸所说,小妹是他杀的,不是老者。
因为,自己本来是有机会拯救妹妹的。
刚才老者被七星阵重创,魂魄必然极其脆弱。
若做法得当,或许能将其从女子肉身驱逐。
属于妹妹的意识,也就还能救回来。
证据便是,兄妹都有魔引,老者却选择身受重伤的小妹。
因为老者的魂魄已极度虚弱,只能选择更加虚弱的女子。
男人之所以不救妹妹,反而将其一刀捅死,因为他太想自由了。
若选择救小妹,就要将其禁锢,再花上十天半个月。
但这个过程,终究充满了变数。
若拯救失败了呢?
若在这段时间里,老者恢复实力了呢?
万一夜长梦多,老者不死,身上的魔引,依旧会是自己的牢笼。
——自己不能赌。
男子感叹道:“你杀了老头,给了我重获自由的机会,严格来说,算是我的恩人。”
“呵。”宁长逸冷哼一声。
男子继续道:“既然你帮了我一次,不如帮到底,人头借我一用,我也好向宋楚交差。如何?”
老人死了,妹妹死了。
这时再取走少年项上人头,郡守许诺之物,不就全成自己一个人的了吗?
宁长逸低下头,长长的黑发随之垂落。
之前被老人吊打时,束发的木簪掉了。
此时的少年披头散发。
“锵!”
男人抽出长刀。
宁长逸自不会坐以待毙,他立即拿出木剑。
那诡异的老头死了,散发黑气的小册子也没了。
此时,重新启用木剑上的馈搠之阵,可说是最佳选择。
如果不这么做,九品怎可能打过男子呢?
“铛!”
但宁长逸刚一拿出木剑,男人便眼疾手快地,一刀将其挑飞了。
木剑在空中转了几个圈,落到院子门口,离宁长逸很远。
“你觉得,我会给你重启馈搠的机会?”
男人道,冷峻的脸上不带一丝表情。
“唉……”宁长逸却叹了口气。
男人皱了皱眉,这少年此刻还是如此镇定。
——难道他还有底牌?
下一瞬,男子的疑惑得到了解答。
他身体一震,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胸口。
“我已经很长时间,没启动馈搠阵法了。”宁长逸道,“为什么你还觉得,阵法在木剑上呢?”
男子胸口处,一枚木簪贯穿而出。
【天命筹,归零。】
簪子微微发着光,上面复杂而规则的纹路,正在缓慢运转。
——馈搠阵……在发簪上?
男人嘴角溢出鲜血。
“有没有一种可能,”宁长逸道,“我木剑是故意让你挑飞的?”
——为的就是让你放松警惕。
只有这样,自己才能一招制敌。
毕竟,馈搠用的是姑姑的真气,每多用一分,姑姑的负担就更大一点。
能速战速决,就绝不拖沓。
宁长逸用光仅剩的“天命筹”,将木剑上的馈搠阵法,挪到了木簪上。
男子断断续续道:“那么强的……阵法,怎么可能在一个……簪子上……”
当然,正如他所说。
也不是随便什么东西,都能被移刻馈搠阵法的。
被移刻的物品,必须有施阵者之真气才行。
比如,宁长逸就不能将馈搠阵法,移刻到院中石块上。
上面没有无心的真气,用多少天命筹都做不到。
而这枚用来别发的木簪,恰好就有姑姑的真气。
因为,它是中秋夜,无心用自己压裙刀换来的那枚簪子。
姑姑将其送给侄儿前,当然已用真气,在簪中过了一遍。
在她看来,木簪属于来历不明之物,就算是自己换来的,也难保不会出什么岔子。
必须用真气好好探查一番,确保没有问题,才能送给宁长逸。
因此,这枚木簪上也有无心的真气。
男子缓缓倒下。
他也死了。
贯穿其胸口的木簪,也砰然碎成了齑粉。
太虚境高手的馈搠,可不是随便什么东西就能承受。
木剑乃千年的玄龄橡,又浸染了黄金鲤的血,自然可以。
但簪子只是没有灵气的普通木头。
能让馈搠阵法,运行这短短数息的时间,已殊为不易。
宁长逸走到那位女子身前。
凌乱的长发之下,她的眼睛犹自睁着。
或许死前的一瞬,她确实恢复了原本的神识。
宁长逸蹲下,伸出手,轻轻阖上女子双目。
站起身,环顾四周,满院狼藉。
心中莫名升起一丝悲凉。
——不知姑姑何时回来。
他有些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