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落入水中,沉沉的坠落,水流划过他的皮肤往点点荧光的水面飘去。水面上,鲸鱼在落日的晚霞中翻涌。巨大的浪花,往更远的海面飘去最终归于平静。
白色的帐篷里,张秉烛的呼吸归于平静,随着浪花一去不复返。
在一层一层更深的梦里,张秉烛一次一次的杀死自己,却在惊厥中一次一次的醒来。有时他在漫无边际的星河里睁眼,有时在一艘行驶在天空中的木筏中醒来,有时在寒冷的雪夜清醒,有时在碎石满地的铁路旁惊醒……
而这一次,在一片朦胧的黑暗之中,张秉烛感觉自己在极速的坠落,他想做点什么却发现自己的手脚宛如灌了铅一般,毫无知觉。他费力的抬起眼皮,挤出一条缝,朦胧中他看到了光,一个光团,越来越亮,他不知是自己越来越靠近光团,还是光团在飞速的冲来。他只感到世界急剧的变亮,白色而刺眼的光芒充满了整个世界,直至他惊叫一声,猛的从床上坐起,他才发觉自己身处一片森林,四周的灌木窸窸窣窣。张秉烛,从床上慢慢下来,地上的拖鞋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两只松鼠,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放下手里的松果,窜进灌木里了。秉烛赤脚踩在森林新鲜的泥土上,不自觉的裹紧了睡衣。
他低着头,盯着赤脚往前缓慢的走着,他看到一双赤脚小心翼翼的踏过小溪,躲过碎石,踩过落叶,最终眼前的地面从昏暗的树影变成了点点光斑知道踏过明暗的交接处,秉烛抬起了头,一座城堡坐落在眼前,四面白色的围墙,五座红色的城堡,六处耸起的高塔。他在门前踌躇,而门却开了,秉烛探头望去,七八盏巨大的华丽的吊灯亮着,却不见人,心中还未纳罕却听耳边响起音乐,那是一种自己未曾听闻的乐器,像是弦乐,声音清雅,却有着吹奏乐器的绵绵悠长。秉烛轻轻的呼唤了一声无人回应,他准备循着声音往里走去,乐声却停了。秉烛怔了一下,四下张望,仍是无人。
“张秉烛!”那声音无比熟悉,像是无数回忆里所有人的呼喊。
“啊?”张秉烛下意识的回应,却不知声音何来。
叮叮当当的玻璃碰撞此起彼伏,秉烛抬头望去,慌忙后撤,巨大的水晶吊灯缓缓降下。等吊灯落定,灯上坐着一个男人,黑色长袍黑色头发一双眼睛却亮的发光。
张秉烛看着他的闪光的眼睛出神,竟许久没有说话。“你不想问我什么吗?”那双眼睛的主人开了口。
“啊!”张秉烛回过神来,“抱歉,抱歉。”张秉烛低下头,收回了自己的目光,问道:“您认识我?”
男人站起身来从吊灯上跳下来,这时张秉烛才发现男人手里拿着一根黑色的金属拐杖。
“我自然认识你,确切的说,我认识的是张秉烛。”
“啊?这有什么不同吗?”
“买椟还珠,椟和珠有什么不同吗?”
秉烛皱了皱眉毛,并没明白男人在说什么。男人又开口,“来扶着我上楼,我给你看样东西。”秉烛接过男人伸出的手,往楼梯走去。
“三层,第二个房间。”
这时秉烛才意识到男人是看不到的。一路上是他牵引着男人上楼,到了门口停住了,秉烛没忍住问道:“您……您看不到吗?”问出这句话,秉烛就后悔了,这是一句及其没有礼貌的问句。
哪知男人并未在意,他没有转头,面对着门说到:“自然看不到,确切的说……”男人说了一半,想了想:“确切的说我是看不清楚,就像人在岸上看水里的景色,有倒影有水底。”说着男人拉开了门,木制的门后面是一个鱼缸,一个填满整个屋子的鱼缸,鱼缸的玻璃与门框平齐,房间里的水微微荡漾,秉烛不自觉地伸出手触摸到鱼缸才发现,并没有什么玻璃,房间里充满了水,而水听话的停在了门口像是被切断了一样在房间里荡漾。
男人掏出怀表,看了一眼抬起头:“正好。”
话音刚落,一团黑色人影从水中滑落,经过门中的视野往更深处坠落下去。张秉烛有些诧异,疑惑的看向男人,男人敲敲拐杖,门内的水像是玻璃破碎一般涌了出来,湍急的水流击晕了秉烛。
火光摇曳,夜幕下的篝火劈里啪啦的迸发着不息的火星。白色的帐篷在火光中忽明忽暗。“啊!”张秉烛从床上惊醒,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豆大的汗珠从脑袋上滑落。他翻身下床,双腿落在地上的一瞬,秉烛两腿一软跪下来了,剧烈的疼痛从膝盖传来,秉烛翻身看到,裸漏的左腿膝盖上的纱布开始渗血。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秉烛躺在地上,疯狂的捶打地面,嘶吼着,泪水从眼角划过泥泞的面颊。“又是这样,又是……”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嘶吼变成了哭泣,哭泣变成了抽泣,抽泣渐渐消失变成了长短不一的呼吸声。
许久,冷静下来的秉烛坐在帐篷外,对着火光重新消毒包扎伤口,伤是新伤,人是新人。伤口的痛楚,让秉烛龇牙咧嘴,他仍小声呢喃着“腿还在,腿还在,腿还在……”安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