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箬的绣鞋陷进青石板缝里时，青铜傀儡的眼眶正渗出猩红液体。戌时的梆子声混着雨幕砸在姑苏城飞檐上，她攥紧袖中机关匣，后槽牙咬破舌尖——血腥味能暂时压制体内「千机引」的躁动。
瓦当滴落的雨水突然悬停半空。
三丈外的傀儡抬起左手，三百二十枚青铜鳞片在皮下窸窣游动，关节处冒出的蒸汽染着铁锈色。这是今夜第七次追杀，前六个傀儡的残骸正在护城河里冒着荧绿气泡。
阿箬的哑穴又开始抽痛。十年前的雨夜，兄长捂住她嘴巴的手带着松烟墨香，血却止不住从指缝溢出来。此刻傀儡裂开的胸腔里，那枚刻着「墨」字的羊脂玉佩正在齿轮间摇晃，玉佩穗子还是她亲手打的同心结。
机关匣突生异变。匣面二十八宿星图自行转动，青龙角宿位置弹出一截淬毒袖箭，正对傀儡眉心「神庭穴」。这是墨家机关术最后的仁慈——给造物保留致命弱点。
傀儡的蒸汽突然染成靛蓝。阿箬瞳孔骤缩，这是「千机引」共鸣的征兆。未及反应，傀儡右手五指暴长三尺，指尖弹出的却不是利刃，而是一串浸透桐油的《璇玑图》。
「青青陵上柏——」熟悉的簪花小楷随雨水在青石板上晕开。阿箬浑身剧震，这是未婚夫陆昭然赴京赶考前的绝笔诗。当最后一句「白首不相离」浮现时，傀儡左胸齿轮组轰然炸开，半枚鎏金虎符卡在「膻中穴」位置，符上「神策」二字让阿箬如坠冰窟。
暗巷尽头传来环首刀刮过砖墙的声响。阿箬将机关匣按进腰间伤口，剧痛激活匣底暗格，九黎蛛丝激射而出缠住飞檐。腾空瞬间，她看见追兵首领的玄铁面具——那人没有喉结，耳后却有道新月形疤痕，正是兄长书房暗格里那幅画像上的标记。
朱雀桥下的死水突然沸腾。无数青铜手臂破水而出，指尖燃着幽蓝磷火，在水面拼出「戌时三刻」的倒计时。阿箬摸到袖中滚烫的罗盘，盘中磁针正指向城郊乱葬岗——二十年前墨家机关城坍塌的方位。
瓦当上的雨滴终于坠落。阿箬在蛛丝断裂前瞥见傀儡胸腔里的《璇玑图》，被齿轮碾碎的诗句在血水里重组：「小心陆……」
阿箬的瞳孔骤然收缩，她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蛛丝断裂的瞬间，阿箬借着下坠之势翻入一间废弃染坊。霉变的靛蓝染布在风中飘荡，像极了傀儡眼中渗出的液体。她摸到腰间机关匣的温度异常，匣底暗格竟自行弹开，掉出一枚青铜钥匙。
钥匙上刻着「子午」二字，正是墨家机关术最核心的时辰密码。阿箬想起幼时父亲说过，机关城的地宫只有在子午相交时才能开启，而地宫中藏着足以颠覆王朝的秘密。
染坊外传来整齐的脚步声，是神策军的制式战靴。阿箬屏住呼吸，听见有人低声道：「陆大人有令，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陆大人？她的心猛地揪紧，未婚夫陆昭然不是已经……
「轰隆」一声，染坊的承重柱突然断裂。阿箬就地一滚，躲过砸下的横梁，却见断口处露出青铜光泽——这哪里是木柱，分明是伪装成梁柱的机关通道！
她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通道内壁布满细密的齿轮，随着她的移动发出细微的咔嗒声。阿箬摸到壁上一处凹陷，正是钥匙的形状。插入钥匙的瞬间，通道突然倾斜，她顺着光滑的铜壁滑入地底。
腐臭的气味扑面而来。阿箬点亮火折子，发现自己站在一座巨大的青铜门前。门上浮雕着墨家历代机关图谱，却在关键部位被人为破坏。最令她震惊的是，门缝中渗出的不是锈迹，而是暗红色的液体。
「阿箬。」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她转身，看见陆昭然站在阴影中，半边脸隐在黑暗中，另半边脸泛着不自然的青铜光泽。
「你没死？」阿箬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的。
陆昭然向前一步，火光映出他脖颈处的接缝——那是机关傀儡才有的特征。「我确实死了，」他苦笑道，「但现在又以另一种方式活着。阿箬，你体内的『千机引』是开启地宫的最后一把钥匙，但一旦开启，你的生命也会随之终结。」
阿箬后退一步，后背抵在冰冷的青铜门上。她终于明白为什么神策军要追杀她，为什么傀儡会带着兄长的玉佩和陆昭然的诗。这一切都是个局，一个从十年前就开始的局。
「你知道为什么墨家会被灭门吗？」陆昭然的声音带着金属的共鸣，「因为你们守护着一个足以颠覆王朝的秘密——前朝龙脉的位置。而神策军，就是为此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