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桌上的紫色阵盘,冯煊久久不语。
这东西,上次月萱圣使来药庐时,柳忱差点就用过。
激活它,可以将周冕这位腾龙山脉第一高手传送至面前!
哪怕是不激活使用,光是拿出这东西晃一晃,也能让一些人心存忌惮,不敢轻举妄动!
这不仅是用一面就少一面的稀罕物,在某种层面上,更是周冕的信物!
周冕把这东西给柳忱,那是冲他师父的面子,这能理解。
给我,是不是有点太草率了?
他望向柳忱:
“师父,我怎么感觉这位宗主师兄,做事说话,都不如想象那般……”
柳忱见他正在组织语言,摇了摇头:
“你是觉得,他并不像想象中那般,少言寡语,不怒自威?
让你感觉,并不像一位大人物?”
冯煊点头。
不止如此,他从见周冕到对方离去,都觉得此人说话做事,透着种没头没尾的怪异感。
“唉。”
柳忱问道:“你可知,他今年多大年纪?”
“六十来岁?”冯煊有点不敢确定,“但他看着比您还老,难道已经过了七十?”
“没记错的话,他今年,刚满三十。”
柳忱说出了一个让冯煊震惊无比的岁数:
“师兄走的时候,他才九岁。
当时,师兄虽立下遗嘱传位于他,但他当时,连练气中期都没入,自然是不符合继任条件。
他怀着一腔的悲愤,在师兄墓前闭了十年的死关。
出关之时,就已经是筑基圆满。
实力,他有了。
但阅历和涵养,可极少有一朝一夕能养成的,而且他也不容易,身上的压力一直都很大,免不得会毛躁。
我已经有十来年没见过他了,他现在,其实已经比以前要成熟得多了。”
冯煊目瞪口呆。
周冕看着比柳忱都老,
其实际年龄,居然只有三十岁?
而且,闭关十年,
直接从练气初期,一跃成了筑基圆满?
这种进步程度,哪怕是用一步登天来形容,都有些含蓄了!
怎么做到的?
“师父,难不成,他也像您当初一样,得到了那什么‘真神’的恩赐?”
冯煊思来想去,只得到这么个看似合理的结果:“那‘真神’跟蛰龙教的那位圣主,什么关系?”
“据蛰龙教说,是相同的存在。而且,至今蛰龙教那些人,还都觉得我与他们一样,都得到了那什么‘圣主’的赐予。
否则,当初那位月萱圣使,也不可能对我那么客气。”
柳忱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摇了摇头:
“但逻辑上说不通,如果是相同的存在,当初为何还要扶持祖师,差点将蛰龙教打灭?”
他轻轻一摆手,不想再深入讨论这个话题,而是道:
“既然周冕已经将今日之事揽了过去,那么关于梅清霖的一切,至此,均告一段落了。
接下来,你该如何,便如何。”
他想作出一副轻松的语气。
但话说出口,却不由自主地透露出一种疲倦,
以及,迷茫。
冯煊正想劝一劝老人,却突然感觉到了储物袋中,有传讯符释放出的波动。
取出,将其激活后,沈渊的声音立刻响起:
“快,快点过来!
我问出了很了不得的东西!”
颤抖的声音之中,除了急切,还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恐惧。
关闭传讯符后,冯煊望向柳忱:
“师父,一起?”
“我就不去了。”
柳忱摆了摆手:“他,你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不用在意我。
我跟他之间,早就没有当年的情分了。”
冯煊点了点头,迈步要走,却听见柳忱问道:
“冯煊,你说我当初,做错了吗?”
转头望去,柳忱静静坐在那里,眼神黯淡,表情复杂。
当初他获得那所谓的“机缘”之后,本想着能让自己的兄弟好,让兄弟三人即便登临筑基之境后,也依旧肝胆相照,荣辱与共。
却没想到,
师兄杨浩成就筑基,继任宗主后,为职责所累,为职责而死,不得善终。
师弟梅清霖,筑基之后很快走上邪路,这些年来害人无数,如今更是连魂飞魄散都是个奢望。
而他自己,自视甚高,在将机缘拱手送人之后,苦熬多年,依旧看不见筑基的希望。
这些年,他经历了太多的无奈和不甘。
他不止一次地想,
如果当初,他选择自己接下那机缘,如今,一切的一切,会不会已经是另一番光景了?
“我倒是觉得,师父当年,并未做错什么。”
冯煊淡淡一笑:“各人有各人的选择,因选择不同,命运也就不同。
于师伯而言,您赠予他机缘,让他见识到了不曾想象的风景,做了许多他以前想做却做不到的事情,这是他的幸运。
方才周冕师兄也说了,师伯哪怕直到临终,都在感激您。
至于梅清霖,他会走到今日,每一步也都是他自己选的,
他完全可以选择像师伯那样,最不济也可以跟您在这药庐之中闲隐,炼丹收徒,救人于危难。
但他都没有。
所以,需要为他的命运负责的,是他自己,不是您。”
稍稍停顿,冯煊又是道:
“当然,如果说对梅清霖,您真有做得不对的地方,
那也只能是您不该在没有完全了解他的情况下,给了他不足以承受的力量和诱惑。
这正如我上学时,曾学到过一句话:‘不可轻易试探人性,因为人性禁不起试探’。
但,还是那句话,今日这一切,都是他自己选的,他得为自己的决定负责。
至于师父您,您其实早就已经学会了尊重他人的命运和选择,
至少对我,您就一直都是这样做的,不是么?”
说着,冯煊对柳忱郑重一礼:
“能有您这样的师父,冯煊甚幸。”
冯煊这话,发自肺腑。
无论是最开始的碧源丹,还是后来面对月萱圣使的逼迫,为了庇护他,不惜拿出全部的底牌。
老人对他的关照,以及对他的尊重,他都记在心里。
冯煊也知道,老人其实不是想不通,
本就是极为聪慧之人,再加上活了九十多年,很多事情,他早就看开,很多道理,他也早就明白。
他需要的不是开导,
他只是在这个特殊的时刻,需要别人的安慰。
柳忱回过神来时,冯煊已经离去许久。
他看着空荡荡的远森居,缓缓取出一幅画像,
画上,年轻时的杨浩、他、梅清霖三人勾肩搭背,姿势亲昵,满脸笑容。
“远森居,远森居……”
柳忱喃喃道:“本想着,杨、柳、梅,能三木成森,枝繁叶茂,彼此支撑着坐看这天高地远。
却没想到,如今,真的都远去了。”
……
早在对梅清霖正式动手之前,沈渊就带冯煊去过那处他早就建好的私刑之地。
所以,离开药庐之后,冯煊只用了不到半炷香的时间,便来到了那处山谷。
一路来到山洞最深处,冯煊一眼就看见了远处石台上,如同烂泥一样的梅清霖,
以及此刻依旧在昏迷的刘航。
然后,他目光一移,
看见了此刻已经昏倒在角落的沈渊。
此刻,沈渊脸白如纸,七窍溢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