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清楚来人,柳忱愣了一下,连忙起身行礼:
“见过宗主。”
心中却是更加的忐忑不安。
这个时候,周冕这位云蛟宗宗主,怎么会突然来此?
是出于什么目的?
“师叔,这里没外人,无需客套。”
周冕笑着回了礼:“侄儿深夜来访,不会打扰您吧?”
看了眼石桌,他脸上笑意更浓:“正巧,来时匆忙,腹中无食,待会儿开了席,侄儿能否讨口酒菜?”
“宗主这是说的哪里话。”
柳忱连忙起身:“菜有点凉了,我这就让宝福居再送一桌……”
“不用。”周冕摆了摆手,“师叔等的不是我,喧宾不可夺主。这是师父早就教过的规矩。”
见他提起“师父”二字,柳忱紧张的心绪,稍稍放松了些。
周冕落座后,笑着取出了一只玉盒:
“师叔,这是新下的玉蛇毫。”
“这,我那还有不少……”
“总要给侄儿一个孝敬您的机会吧?”
周冕将玉盒推到柳忱面前:“而且不得不说,您,可真是收了个好弟子啊。”
柳忱手一哆嗦,豁然起身:
“宗,宗主,我……”
柳忱活了九十多年,见惯了大风大浪。
但此刻,他心中有大喜,也有大忧,更有大恐惧。
脑子已经完全乱了,结巴了半晌,都说不出来一句整话。
以他的聪明,怎会不明白周冕话里的意思?
他喜的是,冯煊真的解决了梅清霖。
忧的是,周冕是怎么知道此事的?
恐惧的则是,云蛟宗宗规的第一条,便是严禁内斗!
触犯者,死!
周冕自成为宗主之后,在执行宗规这件事上,从没含糊过!
他甚至因为这个,杀过两个实权长老的子嗣!
那么,他接下来会怎么处理冯煊?
如果他,真的要下杀手呢?
念及至此,柳忱满心都是绝望。
周冕不是梅清霖。
如果说梅清霖因为长期接触邪孽之法,具有短板的话,
那周冕,就完全没有缺陷!
腾龙山脉第一高手的名号,岂是白叫的?
见老人呼吸急促,手都开始抖了,周冕无奈一笑:
“师叔别误会,侄儿刚刚那句话是真的在称赞,并无他意。
您那弟子,以练气修为,硬生生打废了一位筑基……这战绩,真令人心驰神往啊。”
“这……”
柳忱组织了半天语言,这才问道:“阿冕,你是如何知道此事的?”
听见柳忱对自己的称呼,周冕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
“侄儿这宗主虽然式微,但在各个坊市,还是都有些耳目的。
所以,梅清霖的孙子死了,我知道,他苦苦寻找好久都没找到凶手,我也知道。
后面,他突然跟所有人宣称,三个月之后一定会抓出凶手,我更知道。”
说到这里,周冕轻轻一叹:
“在完全没有线索的情况下,突然信誓旦旦地宣布会找出凶手,能做到这一点的,只有传说中的追溯因果之法。
而据我所知,在这腾龙山脉,只有两种途径能达到这一目的。
其一是蛰龙教。但以他的成色,蛰龙教不可能看得上他。
所以,他所倚仗的,只有邪孽之法。
这是需要巨大代价的,我不能像以前那样无视。”
柳忱一愣:
“你,居然知道他与邪孽勾结?那你为何一直……”
柳忱的师兄杨浩,当初之所以收周冕为弟子,以继承其衣钵,
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他看中了周冕那嫉恶如仇,心向正道,眼里不揉沙子的性格。
所以在柳忱看来,如果周冕知道梅清霖与邪孽勾结,势必会第一时间下狠手予以惩戒。
却没想到,周冕不仅知道此事,而且看样子,已经知道很久很久。
“师叔,人都是会变的。梅清霖会变,我也会。”
周冕叹了口气:“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所以,有些事情我不能管。
管了的话,我这宗主的位子可就坐不稳了,我也就什么都做不了了。
从始至终没有变过的,只有师父。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他才走的那么早。
如果我轻举妄动,我就会步师父的后尘。”
“你,你是说,师兄的死,是,是他们做的?”
柳忱豁然起身:“可,这怎么可能呢?师兄当初能成为宗主,就是靠着他们大力扶持,所以才……”
“师父,不过是被他们推到明面上的一面招牌。
这招牌,是为了给蛰龙教看,也是给腾龙山脉,一直关注这里,却因为怕沾因果而不敢过多插手的大梁皇室看。”
周冕看着柳忱:“更重要的,是给您身后的那位看。
他们并不知道当初师父和梅清霖之所以能筑基,其实是从您这里得到了机缘。
梅清霖的成色,他们同样清楚,所以他们理所当然地认为,得到那位关注和赐予的,是师父。”
“原来,原来都是因为我……”
柳忱身体颤抖,满是泪水的眼睛里,尽是自责和痛苦。
直到现在,他才想将一些从来都没有想明白的事情,彻底理清。
“师叔无需自责。”
周冕对柳忱深施一礼:“师父直到走的那一刻,对您都是满心的感激。
他说,如果没有您,他也做不到那些自己一直想做的事情。
他说了,他这一生,虽短暂,虽有诸多未竟之功,却灿烂至极,也没留下多少遗憾。”
柳忱泪如泉涌。
过了好一会儿,见柳忱情绪逐渐稳定,周冕才接着道:
“侄儿与您说这些,只是想让您知道,我来此的真正目的。
因为忌惮他们,我一直没能动得了梅清霖。但今日,您的弟子帮我达到了这个目的。
所以,我想借此事,做一些我一直想做,却一直都投鼠忌器,无法真正付诸行动的震慑。”
他说着,耳朵轻轻一动:
“他来了。”
柳忱不解:“阿冕,你为何要……”
“有些事情,我需要借师叔之口确认一下。”
周冕说着,双手接连结印。
法咒念动间,柳忱只感觉眼前的一切都开始变得模糊,意识似乎正在脱离身体的掌控:
“阿冕,你到底要确认什么?你到底想做什么?”
“那些事情确认了之后,我才好决定,到底需不需要杀了他。”
话音落,周冕身形消失。
而柳忱的眼神,则出现了短短一瞬间的涣散。
“师父!”
远处,传来了冯煊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