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颎见一个‘狱卒’出来问话,皱了眉头:“……你是何人?”
“某不过幽州边郡一小卒,只是为边地安宁而来。”
刘备说道:“王甫勾结鲜卑,已然伏诛,但他在边地定还留了许多门下走狗,总得将其一网打尽。段公掌兵多年,又与王甫相熟,想必知道一些内情,可否告知还有哪些附逆之人?”
“你方才说军司马张晟勾结鲜卑,杀良冒功,还杀了上谷太守?此乃实情?”
段颎眼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神色:“你说的张晟,可是脸上有疤?”
“看来段公确实认得此人……”
刘备听邹靖描述过张晟的长相:“确实有疤,想来错不了。段公可知是否还有其它与张晟同类的凶徒?”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段颎却没再答话,而是一下子颓然而坐:“吾将死于此矣……”
“段公此言何意?”
刘备有些奇怪,自己问的只是王甫门下还有没有别的走狗而已,段颎怎么会是这个反应?
旁边的阳球见状,突然问道:“纪明公,那张晟……难道出自你的门下?”
刘备悚然一惊。
“哈……是啊,是啊。”
“他曾是我的家臣亲随……哈哈哈……”
段颎低声苦笑起来:“难怪天子诏我入狱,原来是为此事,段某早该知道的……愚笨啊,愚笨啊……”
随后坐倒在地,不再说话。
刘备往后退了几步,心里有点沉。
那张晟竟然是段颎的家臣?
段颎掌兵多年,军中旧部确实多,他进京后举荐家臣亲随去各地为官也正常。
但看段颎的样子,大概确实不知道张晟做了什么。
张晟是段颎家臣,偏巧在张晟截杀邹靖的时间段,段颎被拜为太尉。
这是巧合吗?
此外,天子下诏让段颎入狱的时候,刚好就在王萌入诏狱之后几个时辰而已!
这也是巧合吗?
张晟是在帮王甫办事,他是个卧底,也就是说,段颎这个没有勾结鲜卑的人,其实是太监们的挡箭牌背锅侠,只有王甫才能帮段颎解释清楚。
而王甫现在死了!
尸体都碎了……
刘备转头看了阳球一眼,却见阳球也满脸惊诧。
阳球也不知道会这样。
“张晟脸上的疤,是多年前为了救我受的伤,他任职军司马也是段某亲自举荐的……段某还将族女许配给了他!”
“既然他犯了大逆……想来段某也是必死无疑。”
“阳方正,段某就不劳你出手拷问了,且拿樽好酒来罢!”
段颎叹息了一阵,随后像是下了什么决心,起身打理起了自己的衣服。
他轻轻的将袖口衣领整理干净,站直了身子目视前方,但却似乎什么也没看。
刘备心里更沉了。
段颎确实是必死无疑的。
这年头家臣犯谋逆大罪,主家是会被视为主谋的,至少也会被视为同谋——收家臣是件很慎重的事,连坐可不是闹着玩的。
张晟是出卖军情的执行人,是勾结鲜卑的联系人,还在上谷做了那么多谋逆大案,论罪灭个三族都是轻的。
再加上他是段颎的族女婿……
可问题是,家臣与主家荣辱与共,段颎的名望地位已极其显赫,张晟还是段颎的侄女婿,凭什么要听命于太监,做那么多谋逆之事?
除非……
除非张晟知道,那不是谋逆。
而是……忠君!
是了,在天子眼里,段颎是无论如何都得死的。
段颎在军中威望极高,是目前的当世第一名将,全天下都有他的旧部,羌人服他,太监也和他关系好。
而且,他还不太乐意服从天子安排——让他做太尉,他居然不干,想去边地领军……
这是什么性质?
这特么是风险啊!
天子刘宏看的不是什么罪名不罪名,而是风险啊,就像当初渤海王刘悝那样……
是,段颎或许是忠臣,谋逆的几率不大。
但刘宏不会用臣子的人品去赌自己的皇位!
所以段颎的旧部夏育田晏等将领会被派去征伐鲜卑。
如果这一仗赢了,刘宏将拥有武帝般的威望,夏育等人也将因此战功赏成为天子臂膀,几个大将分庭抗礼,刘宏也就不那么担心了。
如果这一仗输了,至少也剪除了段颎的羽翼,去掉了大的威胁。
只是,由于王甫私自和檀石槐勾结,导致这一仗大败,损耗了大汉元气——刘宏也没想到会输的这么惨。
正好阳球要对付王甫,刘宏便把不听话的段颎也送来了!
王甫和他族人这些年捞到的财货,正好让刘宏用来买回段颎死后留下的兵马将校!
也就是说,无论阳球怎么做,刘宏都会杀段颎,然后用段颎来确认王甫的罪名——刘宏也是要杀王甫的。
只是,他要让阳球背上所有的黑锅。
想到此处,刘备看了看阳球。
阳球也在思索,他大概也想到了。
那张凶狠如狼的脸,此时却有些颓唐。
“方正公,把鸠酒拿来吧。”
段颎在牢里轻轻说道:“我识人不明,以致害死数万将士……那都是我昔日袍泽啊,我确实该死。”
“……段公……”
阳球手开始发抖了,声音也开始发抖。
刘备也深深的叹了口气,一个是念着家族想着自尽,另一个是念着家族不得不背黑锅……
“吾一人饮鸠……总比举族尽灭要好。”
段颎的情绪已经很平静,像是在说别人的事一样:“酒来。”
阳球躬身到地,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大概也在忧虑他自己的将来。
“段公!你若死了,才会真的举族尽灭……阳司隶若鸠杀你,便将不容于天下,也是必死的下场。”
刘备突然出声,走到牢门前:“段公既然要免家族遭祸,那就应该失踪啊……”
“此言何意?”
段颎转过头来,看了看狱卒打扮的刘备,又看向了阳球:“难道阳方正敢放我出诏狱?”
“他当然不敢……但我敢啊!阳司隶,若是段公要放火烧了诏狱,你要拦吗?”
刘备转头看向阳球:“若段公自尽,阳司隶你也一定会死。只有放火烧了这诏狱,将这牢里的一切全都化为灰烬,阳司隶你才能保住性命!留得有用之身,才能继续为国锄奸啊!”
阳球没有说话,而是缓缓闭上了眼。
刘备径直去牢头位置拿了钥匙扔进牢门:“段公,你自己点火吧……段公领兵多年,肯定明白,未知的才是最可怕的,如果你的死活无人知晓,那便没人敢凌虐你的家族。”
“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