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四年九月十日，一个让洪涛一生都记住的日子。年仅十八岁的洪涛毅然决然地肩背行囊，闯进了知识青年到农村去的洪流中。他不知道，眼下的行动能给他的一生带来什么……
第一章：洪涛被冷嘲热讽
豫阳市文化宫前的体育场院内，停放着数不清的解放牌汽车。每台汽车的鼻子上扎着纸制的大红花，车厢两侧帮子上各插着三面彩旗，迎风抖动。
每辆汽车周围是一帮胸戴大红花，肩挎绿书包的青年男女及送行的人们。洪涛的家邻近体育场，这天早上八点多钟，洪涛的父亲用自行车驮着专为洪涛下乡准备好的木箱子，木箱子上面是按军人标准捆绑好的行李，自行车车把上挂着一个装有脸盆、水缸子、饭盒等物件的网兜。洪涛的父亲在前面推着自行车，洪涛斜挎着绿书包在自行车后面扶着木箱子和行李。他们父子倆人在体育场院内，找到了23号解放牌汽车。此时，汽车周围已站了一些人。洪涛的父亲立好自行车，转头向两侧瞧瞧像是在找人。“唉，老余。”洪涛父亲喊老余这个人，洪涛也认识。几天前洪涛随他父亲去过他家，吃了一顿饭，洪涛喊他余叔。余叔听到了洪涛父亲的喊声，笑容满面地走了过来。他的身后相随着一个扎着两条小辫子，皮肤白皙的姑娘，洪涛虽第一次见这个姑娘，但，他知道那是余叔的孩子，是余叔托付洪涛在乡下要照顾好的姑娘。余叔握着洪涛父亲的手，侧身对他身后的姑娘，“说，那是洪涛，你们认识一下。”姑娘脸颊绯红，两手掐着胸前的挎包带，微笑着说，“你好”。
洪涛迎着她的微笑，点了点头，笑着说，“你好！”
上午九时，插着彩旗的解放牌汽车，在锣鼓声中，缓缓地驶出了体育场。车上的、车下的人们，都在尽情地挥动着他们的手臂，直到车子转弯看不见了。洪涛坐在木箱子上，脸颊凝重，目视着远方。
淡淡的白云，犹如棉絮点缀着碧蓝的天空，白云下面，大雁排成一排向南飞行……
汽车驶离了市区，彩旗哗哗作响。马路两侧的绿树，成排地向后倒去。
柳家房公社柳家村大队青年点，五间正房，中间是厨房，东西各两间是宿舍。汽车鸣笛声，引出房子里很多人，他们穿戴不一，红润的脸庞，健硕的身体，是他们共同的表征。新知青和送行的家长们下了车，老知青帮着新知青和家长们，往青年点里搬箱子、拿行李，一番热闹景象。
日头已近正午，是吃饭的时候了。青年点里四间房八铺炕，每个炕上各摆着一张四条腿的长方形小木桌。每张桌上摆着两个脸盆，一个脸盆里是猪肉炖芸豆，另一个脸盆里是大米饭。四个白瓷碗、四双木制筷子。
饭后，新知青与送行的家长告别，女知青大多是哭鼻子抹着泪，与亲人恋恋不舍地惜别着。洪涛送他的父亲上了车，汽车再次鸣笛驶离了青年点。汽车拐弯，驶出了他的视线。
此时，洪涛才有心情，真真切切地，里里外外地看看他的新家。五间正房，红砖照面，稻草扇顶。房檐下麻雀飞起飞落，叽叽喳喳地吟唱着，像似在迎接着新来的家人们。五间房正中间开门，两侧各有一扇向外推开的玻璃窗户。其余四间房，南北两面各有一大扇窗户，上下结构，下结构是木框镶嵌着玻璃，上面是一扇能向外推开的白纸糊的木愣格窗子。屋内是黄泥抹平的墙面，新花格纸糊得屋棚。厨房正门前，是一米多宽的过道，通向村里。过道两侧是一米多高的土墙围起来的栏子，栏子里种着适季的蔬菜，蜻蜓，蝴蝶飞起飞落。两个房山头，是一米多高的土围墙圈起来的厕所，各埋一口头号大缸，大缸上摆放着两条脚宽的木板。东房山头是男厕所，西房山头是女厕所。房子后院，土墙圈起的栏子里，种着西红柿，青椒，小青葱等蔬菜，还有几只麻雀在菜栏子里打闹着，捉着虫儿。
傍晚时分，收工回来，吃过晚饭的青年男女们，聚集在房前，屋檐下。坐着弹吉他的，站着拉小堤琴的，还有拉手风琴的。一位身材窈窕，面相娇好的女生，随着音乐唱着俄罗斯歌曲……她是七一届知青，潘莉莉，洪涛喊她潘姐。新知青刚来，啥都是新鲜的，生产队特意给了几天假。洪涛围着村子，前前后后看个遍。一条土道由北向南穿过柳家村，往北八里路是柳家房公社所在地，往南四里路是红旗铺大队。村里两条土道，与通往公社和红旗铺大队的土道相穿插而过，将柳家村大队三百多户人家，割分成六个自然屯。柳家村大队按自然屯分成六个小队。一小队队部在村东北角，红砖墙围成的四合院。五间红砖瓦房坐北朝南，木框玻璃门窗。西厢房是仓库，东厢房是牲口棚，院内有六挂木制胶皮轱辘大马车。村东南角是柳家村大队队部，四间砖瓦正房。西与村供销社三间砖瓦正房相邻，东隔壁是大队小学校。
一天的傍晚，老知青段鹏举，领着洪涛去了大队长杜保国的家，也算是认个门吧。杜队长四十来岁的年纪，圆脸黑胡茬，他身披一件半新不旧的卷着衣领的蓝的卡人民服，习惯性地背着手，站在地中间，招呼着他俩。洪涛从上衣兜里掏出纸烟，递给杜队长一支，“你自己抽吧。”杜队长摆了摆手，粗声粗气地说道。“杜队长不抽烟。”段鹏举接着杜队长的话说道。“你抽不？”“我也不抽。”段鹏举笑着回答道。杜队长的媳妇，穿一件白色旧得发黄的圆领汗衫，肥硕的奶袋子在她胸前颠来颠去。“灰子，你去把猪喂了。”杜队长的媳妇叫着她家的大小子。灰子，圆头圆脸，十三四岁的样子。他跑出屋子，喂猪去了。……洪涛和段鹏举走出杜队长的屋子，在厨房门口，洪涛与一个脸颊俊俏的姑娘，走个顶头碰。姑娘侧过身，让过洪涛和段鹏举，然后，走进了房门。“她是杜队长的二女儿，在县城读高中呢。”段鹏举说道。“杜队长几个孩子呀？”洪涛问道。“四个孩子，大女儿在县里上班；还有个小儿子，十了岁吧。”段鹏举说道。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乌云密布的天空，下起了不大不小的雨。“一小队的全体社员都到东头地块收苞米了！”喊话的人，是一小队生产队长。
青年点里有几个一小队的老知青，听到了队长的喊话声，他们分别从自己的箱子里翻找出来白色的塑料布披在身上，冲出了青年点的房门。洪涛和同车来的崔建华，余芳菲也被分在了一小队。洪涛知道自己没有塑料布，稍微犹豫，他还是像老知青一样也冲进了风雨中。
洪涛到了地头，见地头散放着一些空麻袋。队长喊着先到的社员进苞米地，把先前掰下来还堆在地里的苞米棒子，用麻袋装上，扛到地东头来。地头已有马车在等着。洪涛从地上拎起一个麻袋，瞧了瞧看不到深处，也不知道边缘在哪里的苞米地，一头扎了进去。
苞米杆上已经枯萎、卷了边的叶子，蔫头巴脑地随着风雨摆动着。
湿漉漉的麻袋，装上半袋子被雨水浸泡过的苞米棒子，大约也有百十来斤重吧。洪涛将麻袋扛在肩上，踩着泥泞的垄沟，深一脚浅一脚的往返着。雨还在下着，洪涛肩上的麻袋往下滴着水流，从脖颈到脊梁再到脚下。将“练一颗红心，滚一身泥巴”的口号，变成现实的行动，洪涛是从背苞米棒子开始的。地里的苞米棒子，总算抢收完了。洪涛拖着疲惫的湿漉漉的身子，回到了青年点。
“半天就给十个工分，也不过一元钱。”崔建华嘲讽讥笑的口吻，让洪涛心中生厌。“哪是工分的事啊！你不去，也没必要嘲讽别人好不好。”洪涛回应道。“刚来就积极表现了，没用的。等老知青抽调完了，才能轮到咱们呢。”崔建华说完，扬着下巴颏，转身走了。
豫阳市河东区旺民里，有二十多趟平房。洪涛家住18栋2号，崔建华家住13栋1号。
洪涛与崔建华有着共同的爱好，练武术。十四五岁的年龄，崇拜武术，想着练好武术，防身抓流氓，长大了当解放军打敌人。旺民里东南角有一片杨树林，树林中间，被练武术的人平整出一块块场地。一年四季都有人在那里活动。舞枪弄棒的，打拳踢腿的，洪涛和崔建华看得着了迷。他倆也学着那些人的样子，先压腿，再练骑马蹲档式。每日里用手掌击树，用腿踢树，用背靠树。早上踢晚上踹，日久天长，练得手掌又宽又厚，一掌出去就能将同学击倒。他倆的身体，健壮得超出了同龄人，夏日里穿着背心，露着大块的肌肉，横着走路。
洪涛与崔建华是同学还是邻居，一起练武术，一起下乡，又在同一个生产小队。按常理说，他俩应该比与其他人多亲多近才对呀。洪涛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崔建华不仅没有关心他的话语，还冷嘲热讽他，这让洪涛的心怎能不憋屈呢。
北方的十月，是金秋的季节。水稻田里黄灿灿，沉甸甸的稻穗弯下了腰，低下了头。
一小队长队长，二十四五岁的年纪，他是他家的老旮瘩，男知青喊他老哥。女知青称他为老叔，也不知道她们是从哪论的。他身披一件蓝人民服，面对着金灿灿的稻谷地，他像大将军一般，将手中的镰刀在空中挥了挥，高喊一声，“开割了！”一年一度的秋收会战正式拉开了序幕。每个人把着六条垄，崔建华与洪涛并排往前割。下乡的头一年，又是第一次割稻子，洪涛学着老农的样子，用左手拢住稻草杆，右手挥动镰刀，一下一下地割着，刷，刷的声响，犹如音乐回响在洪涛的耳畔。
晴空万里，天高气爽。农村社员有说有笑地往前割着，他们手中的镰刀，仿佛是战士手中的冲锋枪，水稻杆在他们的枪口下，成片成片地倒了下去。农村社员先到了地头，坐下歇晌。洪涛和崔建华被农村社员，落下半条垄。他们坐在地头，抽着烟，看着他俩一前一后的忙碌着。崔建华先到了地头，他将镰刀头往地下一扎，伸开两臂，叉开双腿，仰面朝天地躺在地上。洪涛到了地头，伸了伸将要折断了的腰，扭了扭似乎是裂开了的胯骨轴子。他坐在草地上，擦了擦脸颊上的汗水，脱下被汗水浸透了的背心，拧出了汗水再穿上。秋风习习，背心湿凉，那是怎样的一番心境。打头的社员又开了新垄，割了起来。洪涛站起身，拿起镰刀，拉胯着脚步，跟了上去。再到地头，洪涛的背心上盐霜替代了汗水。他哈趴在地头的水泡子旁边，也不管水中游动着的小生物了，张开大嘴巴，咚咚咚地灌着水。有社员喊道，“慢点喝，别炸了肺！”中午歇晌，洪涛蹒跚着脚步回到了青年点。他一头扎倒在炕上，伸直了腰，平躺着，没有了一点的力气。“上工了。”队长的喊声……洪涛双手撑着炕，坐起身子，双腿从炕沿顺到地面，拿起了自己的镰刀，连午饭都没吃的洪涛，拉胯着脚步上工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