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省城医院。
木案桌面上,摆放着一个陈旧的骷髅人体结构模型。医生眉头紧簇,专注的翻阅手里病人的病情单。在面积不大的诊室内,只能听见挂在墙上老铜表的走时声。
终于他将病情单简单码齐后放在桌面上,单手摘下眼镜,从身旁的铁盒里拿镊子沾上棉团擦拭起来。
“按照今天上午的临床报告看,光靠药剂已经拦不住患者病情的恶化了,这手术再拖下去,我们最后也…没办法了。”医生说完,双手不由自主的交叉,两副白色皮手套在阳光的透射下发出沉闷的声响,他期待着对方的反应。
“两只老虎跑得快!跑得快!一只没有眼睛…一只没有尾巴…”
今天病房里就剩马樱红自己了。一早上临床家里小孩的稚嫩歌喉便打破了这间病房往常的寂静,今天是她妈妈出院的日子。小孩父亲不停把铁勺上的水果罐头塞进一大一小的嘴里,脸上洋溢的欢喜是马樱红五年以来都不曾浮现过的。她翻了一个身,任凭有些时日没有洗过的油发遮住眼角,她也认为这种慵懒等待将死之日的状态有些舒适。
离开牛耿,和如今混的一事无成的薛文兵在一起,是她一辈子都不会后悔的事。按照她的理解来说,如果相爱只是为了搭伙做饭过一辈子,没有任何感情的话,和那些杂交的牲畜有什么区别。
她仰慕着薛文兵的灵魂,从二十年前两人相识开始,那一前一后牵拽在田野里的身影,靠在大树下歇息,从树杈旁传来的蝉鸣声在她听来都是帮助两人调情的雅乐。两人可以一坐坐一个上午或者下午,从太阳升起到月亮悬浮,如果两人真能够摆脱物理舒服的不知疲倦,我相信都能从夏天就这么坐到冬天。
每每联想这些场景,马樱红的病症仿佛就得到缓解了一样,在无数个夜晚因病痛无法入睡的日子,薛文兵总是耐心的抚顺着她的头发,讲述二十年前的故事。
在马樱红一厢情愿沉浸在追求爱情的沼泽里时,在厂子连夜加班的牛耿铁钳子都快挥冒烟了。他不像其他有家室的男人一样,盼望着早点完活回家看媳妇孩子,按他这种工作上的轴劲来说,厂子有时候都比家里像家。
先前牛耿从厂子下班回来,马樱红就是冷着脸递过来碗饭,还没等牛耿喘过气说话的功夫,便声称自己太累回房间休息了。两口子分两屋住,因为这事牛耿老被他爸骂窝囊废。牛耿也因为这事和他爹犯轴,对他自己来说这门婚事本来就门不当户不对,再说每天回来都能吃上碗热乎饭。让他爹别老跟着瞎操心。
只是牛耿好奇一点,她老婆为啥每天晚上都这么累呢?牛耿担心她是不是生病了,想进房门问问没想到被马樱红给反锁了,这着实让他心里不得劲了。你说不在一屋就不在一屋吧,你反锁门是把自己家老爷们当贼防了不是。
“你咋的了,哪里不舒服啊,媳妇。”牛耿敲打着房门,把耳朵凑近聆听里面的动静。他不知道马樱红正看着下午在树林里薛文兵递给她的《外国诗集》,耳朵戴着随身听,直接把牛耿的话当放屁了。
在厂子里都能评选上先进工人代表的牛耿,在家里被过门媳妇当家贼防,这让牛耿心生不痛快,她也不敢找马樱红当面对峙,干脆就自己不蒸馒头争口气的主动报名在厂里加班了。他不知道这个选择直接给马樱红和薛文兵追寻西式爱情浪漫的柴火上加了一把烈火。
如果不是一天上午厂房机器临时检修工人们钻空子可以晚来厂子几个点的功夫,
牛耿就不可能在史远嘴里得知自己莫名多了一个小舅子,也不会知道自己媳妇跟小白脸在树林里搞破鞋,更不会这么早明白为啥马樱红天天喊累,把自己当家贼防的原因。
牛耿不想打草惊蛇,在这件事上着急反而乱了阵脚。他照常在厂子里加班,到后半夜还打了个盹。等再次醒来时天已经半亮,他没有更换工服径直向厂房门口走去。
门口附近的工人以为牛耿是来替他的,摘下工帽正准备交完班能打会吨,迎接他的是却是和牛耿的擦肩而过。牛耿在镇上的早餐摊位上用他爹老师傅的面子赊了两个包子,在到家七八分钟的功夫早就吃了个满嘴冒油。
他蹲在镇里废弃邮局的拐角,以守株待兔的狩猎姿态终于等到马樱红从院门走了出来。他穿着一件鲜艳的格子衬衫,梳着一头高马尾,手里拿着本书,在那个年代这就是女孩子约会邂逅的精心打扮了。她锁好院门,径直朝小树林的方向走去。
牛耿犹如马樱红的一道影子,形影不离又格外小心。镇里摆摊位的老熟人们,对这两口子一前一后谁也不跟谁搭话的反常举动投出诧异的目光。
在镇上卖牛肉的许大壮媳妇看到此幕,低头把嘴里的一把甜瓜籽吐到地上,拿胳膊肘直怼许大壮,这让正在切牛肉的许大壮乱了刀口,不耐烦的嚷嚷道:“你干啥啊!”
许大壮顺着媳妇眼神示意的方向看去,看见牛家两口子迈大步一前一后,你追我赶的样子,以一副这有啥稀奇的神情和媳妇说:
“一天天就瞎看,人家俩人是玩藏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