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北之地，人族的处境已经愈发艰难，稀缺的粮食，呼啸刺骨的寒风，雪白的城池覆盖着一层冰霜。
白色的花瓣，雨打般轻轻飘下，穿着棉衣厚袍的行人走在中央大道，长长的街道散发着忧愁之气，人们的眼里没有一丝光芒，浑浑噩噩的过着每一天。
“这日子还能过下去吗？”
“好冷啊，天气越来越冷了。”
“我们什么时候才可以回家？阿爹。”
“不知道外面怎么样了，我们能回到南方吗？”
人人担忧，遮挡着天上的雪花，细小的冰沫落在小男孩的手心，手掌的雪慢慢开始融化，他和娘亲走在冷清的道路。
冰雪寒天，人间冻土，一连下了几个月的雪，人们为了活命，不得已宰杀了牛羊马匹，吃着仅剩的食物度过这寒冬。
老天似乎真的想让他们冻死，屋内的炭火烧了许多，赤色的火光亮着，人们围在了一块儿，享受着火堆中的温暖。
许多道士坐在城头上，缝缝补补的衣服还穿在身上，单薄的身子忍受着寒风的吹打，木剑背于身后跟着风晃动。
一位妇人抱着孩子来到屋内，小心的哄着，轻轻摇着小小的身体，等待着自己的丈夫。
“娘子，我回来了。”浑身是雪的男子从外面走进来，拍了拍肩上，抖了抖袍子。
他一身貂毛大衣，戴着一顶同样兽皮的帽子，看着屋内的无缘露出笑容，仿佛忘记了身体的疲惫，一路上的风雪很大，差点儿让他回不了家。
“回来了，相公。”她脸上的笑意更浓，抱着一岁的女儿靠近他。
男子名为柳之许，与道门弟子无缘相爱成亲，诞下一女，夫妻和睦，一直隐居于山林，直到这场天灾的到来，让他们被迫来到这个地方。
“女儿睡了吗？”他深深看了一眼襁褓中的女娃问。
“睡了，天色不早了，好好休息吧！”无缘缓缓开口，有些关心他。
“好……”即便两人的心中都有很多疑问，不过他们都未将话告诉对方，柳之许扶着妻儿回到卧房，明亮的灯火熄灭后，整个城里都是一片黑暗。
城头的道士也打起了瞌睡，所有人当中依然有人坚守着，无尘看着漫天飞雪，凛冽的寒风，他的双手已经冻到龟裂，裂开的皮肤紧握着拳头。
“天地不仁，真要亡我人族吗？”
“我该如何……我……已经无能为力了。”
他的心声没有对任何人说，孤零零的站在城头，一旁是靠在墙上小憩的道宗弟子，微弱的呼噜声被刺耳的风声遮掩，无边无际的黑暗让人产生绝望。
“我不能死！不能死……”说罢，无尘拔出身后的木剑，从城墙上扔下，天空一声惊雷作响，久久未见的闪电现于夜空，那躁动不安的雷霆之力在手中翻涌。
“圣人不仁，杀伐无尽，百姓皆苦。”
“我必须做出选择，救人间还是救人族。”他自言自语着，金色的双瞳亮起，脸上再也看不见一点忧愁。
这一夜的雪，下得度日如年，寒冷让人们的睡意加重，丝毫不知一个黑影悄然潜入。
白色的光芒一次次闪烁，床上的人在睡梦中永远堕入黑暗，鲜血从床边哗哗的流下，如同一道红色的瀑布，人们的气息随着雷鸣停止。
无论男女老少，亲朋挚友，沾染人血的双手一直不曾停下，穿过每个人胸膛，每一步都会留下一双血印，屋子里的人根本来不及反抗，即使偶然苏醒也逃不过雷电的杀伐，身体被雷电活活烧焦，变成了黑色的炭。
从城门走到城尾，城头上的道士纷纷被抹了脖颈，几十道血泉喷涌而出，彻底没了生机，严寒将死去的人冻僵，血液不再温热。
“师兄，为什么……为什么？”无缘睁着大眼不停的问着，一只大手贯穿了她的心口，地上躺着自己的丈夫柳之许，早已没了气息死去。
“我们不是要……保护……大家……吗？”
“对不起，我是个罪人，但有些罪我必须犯。”无尘冷冷的注视她，话完抽出自己的血手，看着无缘向后慢慢倾倒，最后死不瞑目的神情让他永远都无法忘却。
“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大家，来世我愿生生世世永镇阎罗，承受无穷无尽的地狱之火。”
雷声大震，闪电不绝，这座城池又一次变为了死城，一个人都没有活下来，无尘失神的走在空无一人的大街，每一步走得无比沉重，身上扛着万斤之力，随时要压断他的腰和双腿，一个道门弟子承受着杀孽的因果，生出了心魔啃噬着他的灵魂。
一步，两步，三步……四十九步，他的头发慢慢脱落，重新长出了新发，银色的发丝如周围的白雪，杀戮的恐惧竟让他的后悔，白了头。
古人言，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一朝入道者，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无尘向前一倒，脸庞埋在地上的积雪，整个人像死了般寂静，心中的善恶已死，他也不再是人。
所修的仁爱之道，化为了一座长阶，他的灵魂来到了天边，走过这肮脏的天梯，便能成为世上唯一的仙，凡人轮回修道万世的金仙。
“你可后悔？徒儿。”一位老者出现在他身前，他的身份是无尘的师父，那个如师如父的师父。
无尘不语，抬起的脚停在了半空，元一真人的样子依旧那么真实，令他的道心产生了一丝动摇。
“弟子，无悔，请师父成全。”他在天梯上朝着死去的师父磕头，身体穿过了元一真人的虚影，踏上这座直通天庭的天梯。
“哼，你终究是太为他人着想了，为师也管不住你，去吧！”
“你的道就在前方，人间的一切最后都会消失，你好自为之……”师父给了他一番话，希望他能回头，但是无尘的脚步从未停下。
从踏上天梯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没有回头的路，不断的前进着，走过九千九百九十八阶，用了五十年的时间，他从一个青年便成老人，只差那一阶便能得道飞升。
“师兄！等等我，我想跟你一起下山。”无缘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的内心不再动摇，置若罔闻，但是身体不受控制的驻足。
“师兄，你为什么要杀我，我好疼啊……”
“回头看看我，好吗？”她的呼喊没有得到无尘的回应，那撕心裂肺般的哭腔不断靠近。
就在这时，一双细手搂住了他的腰，又一次问道：“可以为了我留下来吗？师兄，我不想从身边消失，呜呜~”
无尘受够了心魔的挑衅，大喝一声：“给我滚！师妹死于我之手，没有可以冒充她，我从小如同妹妹的无缘，是我亲手杀了她的丈夫，杀了她的孩子，最后结束她的生命。”
“我爱自己的亲人，我失去了那在乎我的亲人，我是十恶不赦之人，但那又如何？”
“我无尘，从无悔过，就是这天！这地！都妄想让我回头……”他的泪水流下，像狼的眼泪，脸上没有失去至亲的悲伤。
他踏上了那一阶，面前的天边，变成一条长廊，廊上伫立着一名美丽的女子，一身素衣黑发，朝着无尘一步步走来。
“你是……她？”无尘瞬间意识到自己还身处心魔劫，面前的一切依旧虚假，跨过了天梯后，也还没到达天庭。
“无尘，你来找我了，我好高兴。”
“我们永远都不会分开了，你愿意和我浪迹天涯，做一对神仙眷侣吗？”
女子的话让他心头一颤，那是他曾经深深爱过的人，原以为这辈子都无法再见到她，烈火宗的一位修士名为珠儿。
“五郎，你想和我走吗？”她又一次问他，含情脉脉的双眼，始终落在那张阴沉的脸。
“我……不想，请你消失在我面前，珠儿。”
“难道是姐姐吗，明明爱你最深的人是我啊，为什么连你也要背叛我？”
“我无话可说，你走吧。”
“为什么，我们不是对彼此敞开心扉，说好了一辈子不离不弃吗？”
曾经的一场幻境，两人做了几十年的爱人，互相看着对方白头，生育了一堆儿女，夫妻俩带着孩子生活他们的家，从年少相识到步入婚姻，多少年来的风风雨雨，也不曾让他们的爱减弱，携手走过人生的每一个瞬间。
少年的心动，求爱的不得到伤心破碎，少女的拒绝，看不起的傲慢到被他矢志不渝打动，有过无数的争吵和矛盾，两人从青丝到白发，两人的感情虽是逢场作戏，但是那段时光像烙印一样刻在他们的心中。
“我这么爱你，你不能为我放弃成仙吗？”
“跟我回我们的家，相公。”
“相公……你不要抛下我，不要走。”
“你这么可以如此狠心，我们的一切难道都是假的吗？”珠儿嚎啕大哭，不停的追问纠缠，无尘看在眼里，心像是被千刀万剐。
“我从未爱过你，你爱的人只是那个幻境中的男人，我不过是按照幻境的规则装模作样。”
“你就是个蠢货，世上的男子从来就没有可信的人，我连自己都不曾信过。”
“闹够了吗，滚！”无尘狠下心说出口，被珠儿一耳光扇在脸上，那火辣的疼痛让他清醒，而面前的女子也变成了一缕轻烟。
“爱，对于我的道，从来都不是第一位，我必须拯救苍生的所有生灵，这是我作为道门门主的使命。”
“哪怕成为一个千古罪人，我也不能踏错一步，你们就尽情的辱骂我，羞辱我，杀死我。”
无尘的执念太重，无边的长廊轰然坍塌，他的身体从虚空摔下，灵魂落入了时间长河，经历了无数次的激流。
他成了，他成了三界之内唯一的金仙，也见到了梦想中的天庭，可是再也没有了那辉煌的天宫，漂浮在虚空中的尘埃，天界竟然变成了废墟。
一个红袍女子屹立在虚空上，她的背影让无尘熟悉，周围的魔气浓烈，无时无刻都在吐雾游动，那名女子似乎发现了无尘的存在。
她慢慢转过头，那双赤色的双瞳，手中的魔杀剑，俨然灭世杀神，光是散发的威压，便让天庭的空间产生了水波。
“你是魔尊……是你摧毁了天庭？”他的手上不知何时，已经握住了天道剑，指向远方的魔尊，一出剑就产生剑鸣，震碎了尘埃碎石。
“师兄？你终于回来了，你怎么不记得我了？”魔尊看向他没有了杀气，原来是死去的无缘，可是她似乎也不太像以前，对于无尘有着莫名的热情。
“我仁道仙，与你不死不休，魔尊。”
“为什么，你要杀了我？我们不是爱人吗？”魔尊有些好笑，若不是为了让他回到这里，她何必毁掉天庭呢！
“仁道仙……道仙人……我们又一次见面，笨蛋师兄。”
“魔尊，你竟敢屠杀众生，我要你彻底陨灭！”无尘冲向了魔尊，刺向她的一剑被躲开，反而让他的手被抓住，搂进了她的怀里，强势的女魔尊把他压到了一块巨石上，带着威胁的口吻说。
“师兄，我们不会再分开了……我发誓。”无缘牢牢按着无尘的手脚，她的红唇紧紧贴在他的嘴，堵上了他反抗的动作，一边双手上下游龙，一边吻着这个消失许久的男人。
“你……”无尘刚推开了她，却又被无缘推倒强势拥吻，他们就这样一直纠缠着，虚空中两人的身影互相依偎对方。
“总算是回到原点了，无尘兄弟。”一个黑袍男子谈笑一声，随手打开了一道空间裂缝，消失在这个世界，来到一家现代风格的酒店。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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